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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哈拉威人(2)


  二

  三毛在沙漠裡闖禍,不是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的。她也有吃虧的時候。

  1974年夏,回教「拉麻丹」齋月就要結束。一天,三毛發現,家門前有一個奇怪的項鍊:一條麻繩,穿著一個小布包、一個心形果核和一塊銅片。

  拾荒成癖的三毛,如獲至室,把它揀回家又是洗,又是擦,熱望還能化腐朽為神奇。

  然而,那銅片所觸之處,出現的種種「神奇」,卻讓三毛有些吃不消。

  優美的音樂突然頓住,答錄機裡的磁帶纏繞成一團;車刹失靈,車技熟練的荷西,險些讓大卡車撞翻了車;車門蹺蹊,把三毛的兩根手指夾得鮮血直流;咖啡壺澆滅了火苗,兩口子差一點煤氣中毒。更要命的,是三毛所有的病症,在一天之內併發:

  過敏性鼻炎,她一連打了一百多個噴嚏,鼻血噴湧如泉;頭暈,眼前冒金星,天旋地轉,猶如世界末日來臨一般;胃痛,「像全身的內臟都要嘔出來似的瘋狂地折磨我,吐完了中午吃的東西,開始嘔清水,吐黃色的苦膽,吐完了苦水,沒有東西再吐了,我就不能控制地大聲幹嘔」;最糟糕的是下體出血。三毛一躺下,就覺得下體好似啪一下被撞開了,血像泉水一樣沖了出來。

  沙漠醫院,用盡了各種辦法,也無濟於事。只好把她送了回來,囑咐她好好靜養。三毛的病,哪裡是靜養得好的。

  最後是鄰居發現了病因,是項鍊!那是沙哈拉威人最惡毒的符咒!鄰居請來了當地回教長老——山棟。山棟略施法術,鎮住了那個銅片。三毛立即轉危為安,那種種病痛像約好了似的,漸漸地都消失了。

  三毛領教了沙哈拉威人的厲害。

  三毛還經常吃他們的小虧。家裡的水桶、拖把,成了鄰居們的公共財產。

  往往從早晨傳到黃昏,也輪不到她用。隨時都有來借燈泡、洋蔥、汽油、棉花、電線的,美其名曰「借」,其實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有一陣子,三毛連門都不敢出,一跨出門檻,就會圍上來一群孩子,伸著小髒手,向她要錢、要口香糖、要餅乾……

  沙哈拉威人的羊,也很通人性。常常跑到三毛家,來沾些便宜。那些羊,喜歡跑到屋頂平臺上找食。荷西用很漂亮的黃色玻璃,給自家屋頂蓋了二個天窗。一次,不知是誰家的羊,縱身上了屋頂,一腳踏破了荷西的漂亮天窗。

  玻璃碎落如雨,那羊從天而降,正砸在荷西的頭上。羊也被摔得不輕,和荷西一道躺在地上呻吟。

  荷西和三毛都是君子,這些小虧,都忍了。

  三

  荷西在公司裡,是一級職員,不是主管。他的薪水,住不起公司高級職員宿舍,只能把可愛的太太,安排在鎮外的平民區,和沙哈拉威人雜居合處。

  好在三毛並不覺得委屈。

  和高級職員的太太們在一起,三毛倒覺得不自在。那是一些驕傲的白人太太,沙哈拉威人在她們的眼裡,幾乎就不能算是人。

  白人太太對三毛和靄可親,但是三毛與沙哈拉威人住在一起。三毛受不了她們那和藹可親的背後藏著的憐憫。

  她絕少和她們來往。

  來沙漠之前,三毛的人道主義就過剩得厲害。和這些在白人太太們看來不算人的土人們在一起,三毛並無明珠暗投之感,相反,她倒是越活越像個沙哈拉威人。

  她愛上了他們。吃駱駝肉,不再使她噁心。沙哈拉威人的體臭,也不那麼難聞得可怕了。

  她把鄰居的女人們,召集在一起,辦學習班。教她們一些簡單的算術,使她們會起碼的數錢算帳(當然,按三毛的數學水準,太深的她也教不了)。

  仗著膽子大、小聰明,和久病成醫悟出來的一點醫道,她居然敢給當地人治起病來。荷西怕她闖禍,堅決反對。三毛就在他上班以後,義務行診。

  令荷西意想不到的是,他聰明的太太,竟然還治病弄出了一點小名氣。

  鄰居十歲的少女姑卡,快要結婚了,大腿內卻長了一個核桃大的疔子。

  土人們不願去醫院,就請三毛想辦法。三毛眉頭一皺,就有了主意。她從家裡抓了些黃豆,搗碎磨細,敷在疔子上。沒過幾天,疔子就沒有了。

  除了治病,她還愛管些別的閒事。給一個小夥子當過紅娘,為人家傳遞書信。甚至要改造當地的一些習俗。沙哈拉威貴族蓄奴,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三毛看不慣,憤憤地跑到法院抗議。還傾其所有,給了一個啞巴奴隸很多資助。

  總之,除了丈夫不能給蜜娜以外,三毛確確實實,盡了一個好鄰居的種種美德。

  她結交了不少沙哈拉威人朋友。鄰居罕地,和他的兒子巴新、女兒姑卡。

  罕地為她識別毒咒,請來山棟施法,救了她一命。巴新到沙漠裡賣水,一路給三毛當翻譯,扛照相器材。還有雜貨店管店沙侖、財主的弟弟阿裡……當然,還有可憐的蜜娜。

  生死之交的朋友,恐怕要算員警奧菲魯阿,他的哥哥巴西裡和嫂子沙伊達。巴西裡是撒哈拉威遊擊隊的領袖,沙伊達是三毛最欣賞的高雅脫俗的土著姑娘。這三個朋友,慘死在西撒哈拉的民族戰爭中。那是1975年10月,三毛訣別撒哈拉沙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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