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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來了(3)


  「員警先生,你的紅燈很特別,怎麼有五個的?我挑了一個綠的看,不知道綠燈也不可以轉過來,難道紅燈才能轉嗎?請你教教我。」

  「你來——」員警往前走,走到路中間,眾目睽睽之下我也只好跟過去了。

  「交通流量每一個地區都不同,這邊車子多,沒有左轉綠燈就不能走,明白了嗎?」

  「別的路車子也很多,怎麼只有三個燈呢?這一回應該不算,給我學習改過的機會,請你原諒我,好不好?」「你不會看燈怎麼開車,奇怪呀?」

  「我是鄉下人,這種五燈的東西鄉下沒有,我剛剛才住到城裡來的,請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說謊,在國外我是住在市郊。

  「那你要去學呀——」

  「請你不要捉我去上課——」我叫了起來。

  員警看見我那個樣子,抿著嘴笑了笑,居然反過來安慰我:「沒有抓你去上課,現在不是已經講解給你聽了嗎?明白了嗎?」

  「明白了,可不可以走了?」我沒命的點頭。

  「不要罰了哦?」我一面小跑一面不放心的回頭問。「下次不要再犯了——」

  「謝謝你,一定不會了。」

  上車的時候,心中非常感激那位員警先生,看見手裡只有一串香花,很想跑上去送給他,可是又怕路人說我行賄。什麼也不敢做,只是坐進車裡,斜著頭笑了一笑,就走了。兩次絕處逢生,對於制服底下的那些人也不再害怕了,交通警察總是站在空氣最壞的地方服務,這個職業付出的多,收進去的廢氣又不健康,看見的臉色大半是壞的,他們實在也有自己的辛酸,畢竟也是血肉之軀的人啊!

  「你知道他們住在哪裡?北平路一帶,我去過,環境不好,宿舍大統艙,外面吃灰淋雨,回到宿舍也不能安靜,你以為員警好做嗎?不跟你吼就好羅!」

  柱國弟弟聽說員警兩次放了我,十分感概的對我說。我愣了一陣,沒有說什麼話。在臺灣,我知道的事不夠深入,沒有什麼見識。

  好,沒過幾天,我去了北平路,不是故意的,是在巴黎的時候答應了騫騫給他買裱好金邊的宣紙,要去中山北路北平路交錯的「學校美術社」買了寄出去。

  天橋底下停滿了車,轉來轉去找不出一個停車的位置,急得不得了。因為時間很緊,我要趕回陽明山去換衣服上課,眼看車子不能丟,路上都是黃線,四周全是員警地盤,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次是明知故犯,如果員警來抓,只有認了。

  一咬牙,我就擋在警車前面停住了車。當然不能理直氣壯,總是回頭看了一下。

  就在我車後,一輛紅色的員警吊車因為我擋住了一個漆好車號在地上的空位,進不來了。

  「我是故意的——」我一摔車門就向車後跑去,那兒一個員警也下車了。

  「你這麼停,我怎麼辦?」他說。

  我現在知道員警的牙齒為什麼全是白的了,他們風吹雨打,皮膚都黑,當然了。

  我也說不出任何理由來,只是站在他面前,嘻的一笑。「如果你要罰,我就乾脆先去買紙頭,兩分鐘,好不好?

  請你看住車,不要叫別的吊車來拖走了,拜託——」

  「兩分鐘就出來,我等你——」吊車就是他嘛!我笑笑,點點頭,趕快跑過街去。

  兩分鐘不到,買好了一盒紙,付了錢,抱著盒子飛快的穿過街,再跑去站在員警的面前。

  「咦,你不是三毛嗎?我是你的讀者呀!」他嘩一下叫了起來,表情真純,很教人感動。好傢伙,你笑的時候像我弟弟。

  「謝謝你護車,對不起,我馬上要走了。」我不敢多跟他講話。跟員警扯自己的書也是不好的,他是我的讀者,更不敢提醒他罰不罰了,還是趕快走,趁他沒有要抓我之前就走掉,這樣他的心裡便不會有矛盾了。

  我規規矩矩的把車開出去,回頭笑了一笑。

  經過忠孝東路兩排高樓大廈的深谷,交通擠成麥芽糖似的扭成一團。看看那些爭先恐後搶道爭先的車隊,我笑了起來,將玻璃窗搖上,免得吸進太多廢氣。收音機裡播音員說要放一條歌,李珇菁唱的:「到底愛我不愛」。然後,歌聲飄了出來——

  躲開一部壓上來的大巴士,閃掉一輛硬擠過來的計程車,我在洶湧的車潮裡不能脫身。快線道上什麼時候來了一輛賣饅頭的腳踏車,那個路人為什麼在跨越安全島?這一群亂七八糟的人啊,都和我長著一樣的臉孔。

  臺北,臺北,如果你問我,到底愛不愛你,我怎麼回答?

  想到這兒,酸楚和幸福的感覺同時湧了上來,滋味很複雜。十字路口到了,那兒站著的,明顯的兩個卡其制服的黃員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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