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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鬼(2)


  那天姐姐說西遊記已經沒意思了,她還會講言情的,我們問她什麼是言情,她說是紅樓夢——裡面有戀愛。不過她仍然要收錢。

  我的手輕輕摸過那張鈔票,已經快黃昏了,它仍然用不掉。晚上長褲勢必脫了換睡衣,睡衣沒有口襲,那張鈔票怎麼藏?萬一母親洗衣服,摸出錢來,又怎麼了得?書包裡不能放,父親等我們入睡了又去檢查的。鞋裡不能藏,早晨穿鞋母親會在一旁看。抽屜更不能藏,大弟會去翻。除了這些地方,一個小孩子是沒有地方了,畢竟屬於我們的角落是太少了。

  既然姐姐說故事收錢,不如給了她,省掉自己的重負。於是我問姐姐有沒有錢找?姐姐問是多少錢要找?我說是一塊錢,叫她找九毛來可以開講戀愛了。她疑疑惑惑的問我:「你哪來一塊錢?」我又臉紅了,說不出話來。其實那是整張五塊的,拿出來就露了破綻。

  當天晚上我仍然被拉著去看了醫生。據母親說給醫生的病況是:一天都臉紅,煩躁,不肯講話,吃不下東西,魂不守舍,大約是感冒了。醫生說看不出有什麼病,也沒有發燒,只說早些睡了,明天好上學去。

  我被拉去洗澡,母親要脫我的衣服,我不肯,開始小聲的哭,臉通紅的,哭了一會兒,發覺家裡的工人玉珍蹲著在給洗腿,這才松了一口氣。

  那五塊錢仍在口袋裡。

  穿了睡衣,錢跟過來了,握在拳頭裡,躲在浴室不出來。大弟幾次拿拳頭敲門,也不肯開。等到我們小孩都已上了床,母親才去浴室,父親在客廳坐著。

  我赤著腳快步跑進母親的睡房,將錢卷成一團,快速的丟到五斗櫃跟牆壁的夾縫裡去,這才逃回床上,長長的松了口氣。

  那個晚上,想到許多的夢想因為自己的膽小而付諸東流,心裡酸酸的。

  「不吃下這碗稀飯,不許去上學。」

  我們三個孩子愁眉苦臉的對著早餐,母親照例在監視,一個平淡的早晨又開始了。

  「你的錢找到了沒有?」我問母親。

  「等你們上學了才去找——快吃呀!」母親遞上來一個煮蛋。

  我吃了飯,背好書包,忍不住走到母親的睡房去打了一個轉,出來的時候喊著:「媽媽,你的錢原來掉在夾縫裡去了。」母親放下了碗,走進去,撿起了錢說:「大概是風吹的吧!找到了就好。」

  那時,父親的眼光輕輕的掠了我一眼,我臉紅得又像發燒,匆匆的跑出門去,忘了說再見。

  偷錢的故事就那麼平平淡淡的過去了。

  奇怪的是,那次之後,父母突然管起我們的零用錢來,每個小孩一個月一塊錢,自己記帳,用完了可以商量預支下個月的,預支滿兩個月,就得——忍耐。

  也是那次之後的第二個星期天,父親給了我一盒外國進口的糖果,他沒有說慢慢吃之類的話。我快速的把糖果剝出來放在一邊,將糖紙泡在臉盆裡洗乾淨,然後一張一張將它們貼在玻璃窗上等著幹。

  那個下午,就在數糖紙的快樂裡,悠悠的度過。

  等到我長大以後,跟母親說起偷錢的事,她笑說她不記得了。又反問:「怎麼後來沒有再偷了呢?」我說那個滋味並不好受。說著說著,發覺姐姐弟弟們在笑,原來都偷過錢,也都感覺不好過,這一段往事,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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