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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飛的天使(2)


  這哪裡只是一幢普通人家的房子呢!這是天使住的地方吧!它散發著的寧靜和溫馨使我如此似曾相識,我自己的家,也是這樣的氣氛呢!

  我慢慢的下了車,站在那棵老蘋果樹下,又是遲疑,不願舉步。

  拉赫,我親愛的朋友,正扶著外樓梯輕快的趕了過來。「拉赫!」我撥開重重的暮色向她跑去。

  「哦!Echo!我真快樂!」拉赫緊緊的抱住我,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花香。

  「拉赫!我很累!我全身什麼地方都累。」

  說著我突然哭了起來。

  這一路旅行從來沒有在人面前流淚的,為什麼在拉赫的手臂裡突然真情流露,為什麼在她的凝視下使我淚如泉湧?「好了!好了!回來就好!看見你就放心了,謝謝上天!」「行李忘在車站了!」我用袖子擦臉,拉赫連忙把自己抹淚的手帕遞給我。

  「行李忘了什麼要緊!來!進來!來把過去幾個月在中國的生活細細的講給我聽!」

  我永遠也不能抗拒拉赫那副慈愛又善良的神氣,她看著我的表情是那麼瞭解又那麼悲慟,她清潔樸實的衣著,柔和的語氣,都是安定我的力量,在她的臉上,一種天使般的光輝靜靜的光照著我。

  「我原是不要來的!」我說。

  「不是來,你是回家了!如果去年不是你去了中國,我們也是趕著要去接你回來同住的。」

  拉赫拉著我進屋,拍松了沙發的大靠墊,要我躺下,又給我開了一盞落地燈,然後她去廚房弄茶了。

  我置身在這麼溫馨的家庭氣氛裡,四周散落有致的堆著一大疊舒適的暗花椅墊,古老的木傢俱散發著清潔而又殷實的氣息,雪亮的玻璃窗垂桂著白色荷葉邊的紗簾,綠色的盆景錯落的吊著,餐桌早已放好了,低低的燈光下,一盤素雅的野花夾著未點的蠟燭等我們上桌。靠近我的書架上放著幾個相框,其中有一張是荷西與我合影,襯著荻伊笛火山的落日,兩個人站在那麼高的岩石上好似要乘風飛去。

  我伸手去摸摸那張兩年前的照片,發覺安德列阿正在轉角的橡木樓梯邊托著下巴望著我。

  「小姐姐,我的客房給你睡。」達尼埃早先是住在西班牙的瑞士孩子,跟我講話便是德文和西文夾著來的。「你在這裡住多久?」我喊過去。

  「住到腿好!你呢?」他又叫過來,是在樓梯邊的客房裡。「我馬上就走的呢?」

  「不可以馬上走的,剛剛來怎麼就計畫走呢!」

  拉赫搬著託盤進來說,她歎了口氣,在我對面坐下來沏茶,有些怔怔的凝望著我。

  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這家人孩子的朋友還是父母的朋友,我的情感對兩代都那麼真誠而自然,雖然表面上看去我們很不相同,其實在內心的某些特質上我們實是十分相近的。雖是春寒料峭,可是通陽臺的落地窗在夜裡卻是敞開的,冷得很舒服。歌妮在二樓的木陽臺上放音樂。

  「爸爸回來了!」歌妮喊起來。

  本是脫了靴子躺在沙發上的,聽說奧托回來了,便穿著毛襪子往門外走去。

  夜色濃了,只聽見我一個人的聲音在樹與樹之間穿梭著:「奧帝,我來了!是我呀!」

  我從不喚他奧托,我是順著拉赫的喚法叫他奧帝的。奧帝匆匆忙忙穿過庭園,黑暗中步子是那麼穩又那麼重,他的西裝拿在手裡,領帶已經解松了。

  我開了門燈,跑下石階,投入那個已過中年而依舊風采迷人的奧帝手臂裡去,他棕色的鬍子給人這樣安全的歡愉。「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奧帝只重複這一句話,好似我一向是住在他家裡的一樣。

  拉赫是賢慧而從容的好主婦,美麗的餐桌在她魔術般的手法下,這麼豐豐富富的變出來。外面又開始下著小雨,夜卻是如此的溫暖親切。

  「唉!」奧帝滿足的歎了口氣,擦擦兩手,在燈下微笑。「好!Echo來了,達尼埃也在,我們總算齊了。」他舉起酒杯來與我輕輕碰杯。

  拉赫有些心不在焉,忡忡的只是望著我出神。

  「來!替你切肉。」我拿過與我並肩坐著的安德列阿的盤子來。

  「你就服侍他一個人。」達尼埃在對面說。

  「他沒有手拿刀子,你有拐杖走路呢!」

  達尼埃仍是羡慕地搖搖他那一頭鬈毛狗似的亂髮。我們開始吃霜淇淋的時候,安德列阿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我去城裡跳舞。」他說。

  我們停住等他走,他竟也不走,站在那兒等什麼似的。燈光下看他,實在是一個健康俊美的好孩子。

  「你怎麼不走?」歌妮問他,又笑了起來。

  「有誰要一起去?」他有些窘迫的說,在他這個年紀這樣開口請人已很難得了。

  「我們不去,要說話呢!」我笑著說。

  「那我一個人去啦!」他粗聲粗氣的說,又看了我一眼,重重的拉上門走了。

  我壓低聲音問拉赫:「安德列阿幾歲了?」

  「大羅!今年開始做事了。」

  「不搬出去?像一般年輕人的風氣?」

  「不肯走呢!」拉赫笑著說。

  如果我是這家的孩子,除非去外國,大概也是捨不得離開的吧!

  「以前看他們都是小孩子,你看現在歌妮和達尼埃——」我笑著對拉赫說,那兩個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在分霜淇淋呢!「再過五年我跟歌妮結婚。」達尼埃大聲說。

  「你快快出來賺錢才好,歌妮已經比你快了!」我說。「孩子們長得快!」拉赫有些感喟,若有所思的凝望著這一對孩子。

  「怎麼樣?生個火吧?」奧帝問我們。

  其實這個家裡是裝了暖氣的,可是大家仍是要個壁爐,我住在四季如春的迦納利群島,對這種設備最是歡喜。

  對著爐火,我躺在地上,拉赫坐在搖椅裡織著毛線,奧帝伸手來拍拍我,我知道他要講大道理了,一下子不自在起來。

  「Echo,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好再痛苦下去。」

  被他這麼碰到了痛處,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拿起墊子來壓住臉。

  「迦納利群島不該再住了,倒是想問問你,想不想來瑞士?」

  「不想。」

  「你還年輕,那個海邊觸景傷情,一輩子不可以就此埋下去,要有勇氣追求新的生活——」

  「明天就走,去維也納。」我輕輕的說。。

  「箱子還在車站,明天走得了嗎?」

  「火車站領出來就去飛機場。」

  「票劃了沒有?」

  我搖搖頭。

  「不要急,今天先睡覺,休息幾天再計畫好了。」拉赫說。「西伯爾還要來看你呢!」達尼埃趕快說。

  「誰叫你告訴他的?」我歎了口氣。

  「我什麼?烏蘇拉、米克、凱蒂和阿爾瑪他們全都沒說呢!」達尼埃冤枉的叫了起來。

  「誰也不想見,我死了!」我拿墊子又蒙住臉。「Echo要是你知道,去年這兒多少朋友為你們痛哭,你就不會躲著不肯見他們了。」拉赫說著便又拿手帕擦眼角。「拉赫,我這裡死了,這裡,你看不見嗎?」我敲敲胸口又歎了口氣,眼淚不幹的流個不停。

  「要不要喝杯酒?嗯!陪奧帝喝一杯白蘭地。」奧帝慈愛的對我舉舉杯子。

  「不了!我去洗碗!」我站起來往廚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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