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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人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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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學的?」我站在她攤子邊東摸西看,草藥的味道跟臺灣的青草店差不多,很好聞的。 「老天爺賜的特別的天賦,學不來的呀!」很樂天的笑著。「你還會什麼?」又問她。 「愛情,叫你先生愛你一輩子。」女人粗俗的惡狠狠的對我保證,我想她這是在開人玩笑了,掉頭笑著走開去。世上那有服藥的愛情。 加納利群島一共大小七個島,巫風最盛的都說是多山區的拉芭爾瑪島,據說一般居住在深山裡的鄉民萬一生了小毛小病,還是吃草藥,不到真的嚴重了不出來看醫生的。有的甚而連草藥都不用,只用巫術。 荷西與我曾經在這個多山的島上,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搶拔了一些毛髮去,她拉了我一小撮頭髮,荷西是鬍子。這件事去年已經寫在遊記裡了。至今不明白,這個女人搶我們的毛髮是有什麼作用。 很有趣的是,我們被拔了毛髮那日回旅社去,不放心的請教了旅館的主人,問他們有沒有拔毛的風俗。旅館主人笑說:「是巫術嘛!」 我們沒說什麼,心裡很不是滋味,那種不愉快的感覺過了好多天都縈繞在心裡,揮之不去。 在芭爾瑪島居住又住了十數日。一天旅館樓下隔鄰的人要請巫師來家裡,清潔工人就來跟我們說了。 「治什麼?」 「那家太太癱在床上好多年啦!還送到馬德里去治過,沒有好。」 我馬上跑去請旅社主人帶我去看,他很乾脆,當時便答應了,並且說,癱在床上的是他堂嫂嫂,有親戚關係的。下午五點多鐘吧,他們打電話上來叫我,說巫師來了。當然,為了尊敬對方,他是說:「治療師來了!」 這位治療師也真有意思,聽說他平日在市政府上班,兼給人念咒治病,穿得很時髦,體格十分魁偉,很有人自信的樣子,怎麼看都沒有陰氣,是個陽間的人物。 我跟去樓下這家請巫師的人家時,那個癱著的女人居然被移開了,只有空床放著,這不免使我有些失望,人總是殘忍的,對悲慘的事,喜歡看見了再疼痛,看不見,就不同了。治療師在房內大步走來走去,好像散步一樣,也不做法,不念咒,然後簡單的說:「把床換到這頭來。」又說:「從今天起,這扇門關上,走另外一邊出入。」 說完他走掉了,我什麼也沒看見。 跟在旅社主人後面走出來時,我不解的問他:「你想床換了位置,再開開門關關門,癱女人就會走路了嗎?怎麼可能呢?」 他停下來很奇怪的看著我,說:「誰說她會走路來的?」「不是明明請人來醫她的嗎?」我更不懂了。 「誰有那麼大的法力叫癱子走路,那不過是個兼差的治療師而已呀!」他叫了起來。 「他來到底是做什麼?」 「來治我堂嫂嫂的傷風感冒,你看吧,不出一星期一定好,這個人在這方面很靈的。」 「就這樣啊?」 「就這樣?你以為巫術是做什麼,是給你上天下地長生不老的嗎?」 去年荷西遠赴奈及利亞去工作,我一個人住在家裡。有一天,因為滂沱大雨,車子在鄉間小路上熄了火,我不顧一切下來死命推車,一時過去車禍受傷過的脊椎又大痛了起來。 我一連去看了七八次醫生,睡在硬地上,都不能減輕那劇烈的痛。 那時家中正在油漆,工人看見我痛得那個樣子,馬上熱心的要開車送我上山去找「治療師」。 當時不知為什麼那麼無知,竟然表示肯去試試,跟油漆匠約了次日一同去看那個傳說中的瞎子治療師。一個受傷的脊椎必然需要時間給它複元,而我去痛心切,大意的將身體那麼重要的部位去交給一個瞎子老人,實在是不可饒怒的愚昧。 這個瞎子很著名,鄉下人相信他,我們社區的油漆匠也有脊椎的毛病,所以才把我給帶去看。 去了原來是給脊椎痛的人「拔火罐」,跟中國的老方法差不多。有趣的是,瞎老人用個馬鈴薯放在脊椎上,馬鈴薯上再插一根火柴,火柴由他的助手女兒一燃上,馬上從上面罩個玻璃杯,這一來,開始貼著肉推,痛得差不多要叫,治療也好了。治好的人,也是助手來,拿長條的寬繃帶將胸口到下腰緊緊的綁起來,這個在醫學上有沒有根據我不知道,可是我個人綁了幾天之後,痛減輕了很多。 當我回到自己的醫生處去檢查時,跟他說起瞎子治療師的事,當然被他大罵了一頓,我也就沒有再回去給放馬鈴薯了。 今年換了居處,來了美麗的丹娜麗芙島,這兒景色非常美麗,四季如春,冬不冷,夏不熱,而我,在這麼怡人的島上,居然一連發了數個月的微燒,醫生查遍身體,卻找不出毛病。 在這種情形之下,又有人好意來帶我去找「治療師」了。 據說,那是一個極端靈驗的南美委內瑞拉遠道而來的治療師,專治疑難病痛。我女友的母親因為手腿麻木,要去看,把我也一同捉了去。 治療師住在山裡面,我們清晨幾點到,已經有一長隊的人在等著了,等待的人,絕大多數是沒有知識的鄉村婦女們。她們說,這一個比較貴,多少要放五百、一千西幣。雖然照習俗,治療師本人是不定價不討錢的,因為這天賦治病的異能,是該用來解除眾生的苦痛,所以不能要錢。說是這麼說的,可是每一個都拿。 南美來的術師長得非常動人,深奧的眼睛攝人心魂似的盯住每一個哀愁的女人。他是清潔的,高貴的,有很深的神學味道,在他的迫視下,一種催眠似的無助感真會慢慢的浮升上來。 每一個病人到他面前,他照例舉木十字架出來在人面前一左一右的晃,然後輕輕的禱告,靜靜的聽病人傾訴。當時場內的氣氛有若教堂,每一個窮苦的女人受了他的催眠,走出去時,綠綠藍藍的大鈔票就掏出來了。 這是個江湖術士,草藥都不用了。輪到我時我退開了,不肯給他看。 同去的女友的母親接受治療之後大概一時感動得十分厲害,出門還流下了眼淚。 最假的治療師最會賺錢,也最受人們愛戴,這是我的一大發現。 比較起來,我喜歡市政府那個叫人搬慶的治療師,他什麼氣氛都不製造,連病人也不必看,多麼乾脆。 西班牙本土人愛孩子,加納利群島人也愛孩子,更愛男孩子。荷西與我結婚四年,沒有生育,在這兒簡直被鄉下人看成人間悲劇,他們一再的追究盤問,實在使人啼笑皆非。 有一天,打掃女工瑪麗亞匆匆的跑上樓來激動的問我:「要不要一個男娃娃?」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馬上想到一定是個棄嬰,叫了出來:「在那裡?」 「什麼在那裡,我打聽到一個治療師,治好了不知其數的不孕婦人,生的都是男娃佳。」她愉快的向我宣佈。 我聽了歎了口氣。這些愚民村姑,怎麼會無知可憐到這個樣子。 「什麼口歐!我不去。」我很無禮的回答。 「你去,你今天下午去,明年這個時候請我參加孩子受洗典禮。」瑪麗亞有這麼固執的信心。 「我不相信,不去,不去。」簡直神經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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