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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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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永別母校 高中三年除了學業另一項耕耘與收穫是友情。人長大了,志願漸漸成為友情的要項,從初一升到高三都在同甘共苦的人只剩三十多位,其他人大半在高二時上了理組,我和十來個人分到文組。 一般說來,文組的人是理科不行但文科也未必更好。我的國英文分數高,一直被選作牆報主編,又得過幾次徵文比賽名次,在不分組的宿舍裡,熄燈後講書裡的故事或電影頗受歡迎,保住了幾位理組的舊友。 我大約一、兩個月進城看一次電影,如《茶花女》、《月宮寶盒》、《出水芙蓉》、《晨之翼》、《天長地久》……等。有一次談論《茶花女》中演嘉寶(GretaGarbo)情人的勞勃泰勒,我說他只是個小白臉而已。引起他的眾多影迷憤怒,問我:「那你認為誰最漂亮?」我說亨利方達,日後她們稱他為「你的小黑臉」。想不到來臺灣後看到他在《金池塘》中演老人,頗為傷心。因為他的緣故,我也一直很欣賞他那有頭腦的女兒珍芳達。 有一次講《天長地久》的故事,竟惹得她們一片啼噓。五十多年後,我去北京與她們重聚,尚有人提起當時情景。半世紀中多少世間悲歡涯過了,她們竟然還記得中學時的那種愛情嚮往。當年黑暗宿舍中的少女,怎樣走進政治風暴又如何從文革脫身,我都不敢詳問。 在那段真正是聯床夜話的歲月裡。我和余瑜之常常上下旬接續地背誦孟老師詩、詞課上的句子,有時我會加上何其芳《花環》詩中名句:「開落在幽谷裡的花最香,無人記憶的朝露最有光。我說你是幸福的,小鈴鈴,沒有照過影子的小溪最清亮。」有時也吟誦卡之琳《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等等。自從知道何其芳是北大哲學系畢業,卞之琳是北大外文系畢業,他們的詩句就更令我著迷了。 今日想來,令我們這幾個十七、八歲中學生驚喜得如天外倫音的詩句,如寫少女眼淚的「流著沒有名字的悲傷」,很可能是受了丁尼蓀(Alfred Tennyson,1809~1892)的名詩(眼淚,無曲的眼淚)(Tears, Idle Tears)中首句為「眼淚,無由的眼淚,我不知道它們意謂著什麼。」(Tears, idle tears, I know not what they mean)的啟發。中國詩詞裡當然也有如此意境,但新詩文字的表現清新脫俗,在那艱困閉塞的時代,對我們來說如同天籟。 上了高三,除了加緊準備聯考,同學間也漸漸彌漫著畢業的離情。對於南開,我有說不盡又數不清的懷念,尤其是對同學和老師,因為住校,大家都有感情,想到要離開學校,我不知哭了多少天。 快畢業時,老師指定我寫一首級歌。我寫著:「默林朝曦,西池暮靈……而今一九四三春風遠,別母校何日重歸來……」都是那時一個高中女生傾心讀了兩年古典詩詞後,所能作出的幼稚多情的歌。我們的音樂老師為它配上曲譜。優雅動聽,在女中部立刻傳唱,頗受喜愛,她們把我當成一個小英雄似的。誰知男中部的老師人多,他們選了一位男生寫的「數載弦歌輟誦聲,紛飛勞燕漫飄零……破浪乘風勉自今。」 後來在畢業典禮上唱級歌時,很多女生不願意唱,我的幾位死黨竟然也哭起來。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當時的心情半是惜別半是氣惱。我自己半世執教,當然明白那時代的級歌必須沉穩。因為由南開畢業是件很莊重的事啊:想不到在畢業五十年的《四三通訊》刊物裡,仍有一位王世澤學長記得這事,寫了一篇《關於級歌)的追憶。 夏初畢業後,大多數人都留在學校作聯考前最後準備,學校並沒有任何補習,毛師都已放暑假了。我們住在宿舍裡,各種規矩照舊,起床號、熄燈已不再令人痛苦。戰爭打到第六年,只剩下貴州、四川、西康、青海、新疆和雲南仍未落入敵手,每天的戰報都是在失陷、克敵的拉鋸狀態膠著。我們除了考上大學外,別無盼望,渺小的中學女生夢中都沒有「乘風破浪」的場景,晚上熄燈後躺在木板床上說不完離情依依。只是沒有鼓舞前途的話。 有一夜,我由夢中驚醒,突然睡不著,就到宿舍靠走廊的窗口站著,忽然聽見不遠處音樂教室傳來練唱的歌聲:「月兒高掛在天上,光明照耀四方……在這個靜靜的深夜裡,記起了我的故鄉……那氣氛非常悲傷,我聽了一直哭。半世紀過去了,那歌聲帶來的悲涼。家國之痛,個人前途之茫然,在我年輕的心上烙下永不磨滅的刻痕。我日後讀書、進修、教書、寫評論文章時都不免隱現那月夜歌聲的感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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