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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代溝

  龍教授,您好:

  我是一個補習班的學生,我很喜歡您的文章,您的文章給我很大的啟示和感觸。雖然面對巨大的學業壓力,但我從不錯過每天在人間副刊中掃視。

  很久以前就想寫信告訴您,遠在南部鄉下也有人對您所寫的認真去感受。在《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之前,我從來不看社論之類的文章,新聞也只掃過大標題,但這篇徹底改變了我的「閱報觀」。在此之前,我對臺灣的社會的一些行為的認識都很零碎,在我心中「臺灣本來就是這樣,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想不到看了這篇之後,開始去關心社會。從那時起,從不放過人間副刊中有關這類檢討社會得失性的文章,這都是您筆所帶來的。

  在與「生氣」有關的行為,我也曾有過,但很慚愧,我表現得很懦弱。在鄉下,晚上大家都較早睡覺,雖然我家門前那條路是全鄉最主要的道路,但大家差不多在十點多就關門睡覺了。在接近聯考之際,在大家都熄燈後正是我讀書的最佳時刻。但就在我家對面一間三角窗房屋之騎樓下,每天晚上總是聽到很大的喧嘩聲,我好幾次想去叫他們小聲一點,但都鼓不起勇氣。我的口才不好,找不到適當的話去說,且那些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幾個「老夥仔」在喝酒,而那些人正是最難理喻的。直到有一天我真的無法在那種情況下將書咽下,又想起《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我就毅然地走出去。結果,卻是十幾個約二三十來歲的人,他們不和善的臉色來判斷,是十足混混型的工人。那時我真的有些後悔,心跳急速增加,不過沒有表現出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只好向他們和氣地說:「拜託你們講話小聲一點,人家都在睡覺了,我也要看書。」其中一人只露出一副冷笑的樣子,另外一人則以譏諷的口吻說:「人家叫你小聲一點。」我講完就走,連頭都不敢轉回,因為一轉回,可能就會遭殃。等到我回到家裡,就聽到更高的喧囂聲,「幹××,他叫我閉嘴,

  ×××,連一個娛樂的時間都沒有,高雄的歌廳開到半夜都沒人說怎樣,

  ×××,在那一家,去叫他出來,

  ×××。」並且一直重複這些話和

  ×××。我雖然「躲」在家裡,但還是緊張得要命,生怕他們來敲我家的鐵門,直到十二點多他們散去後,我才稍微平靜下來,我真恨我自己為什麼這麼懦弱。

  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我家人,說出采不被罵死才怪。我家人就像龍教授所寫的一樣,只叫我用功讀書,做個「好」孩子,什麼事都不要管,但我卻無法這樣,因為我討厭思想受別人左右。從小祖父母、父母都只叫我認真讀,將來才不會繼承水果園去過苦日子。「人家××都考上國立大學;看看××家的孩子大學畢業,現在做××;你看你的××都到美國留學。現在甚至連大學畢業都找不到工作,考不上大學,你又算什麼,像你這種樣子也不是做粗重的料子。你弟弟頭腦不好,不喜歡念書,以後就讓他去種水果。從小大家都說你很聰明,你一定要考上大學,才會有比較輕鬆的好職業。」

  我的天啊!我讀書是為了將來有安定的好職業,是為了賺錢?小時候做書的奴隸,長大後還要做錢的奴隸!這難道是臺灣人的一生嗎?我養小鳥,是因為我需要純潔的朋友;我看電視,因為有很多節目能觀察到許多內心與內心、人與人的衝突,這對我有啟發的作用;我常把東西拆開看一看,再裝回去,因為那帶給我滿足……。但這些都被視為是成績退步的禍害,在這樣的家庭教育下除了讀書外沒有一樣是我應當做的,我還是個「人」嗎?我從小就接受這種教育,就這樣養成我的怕事、懦弱、依賴,不過我很慶倖的是我很堅持我的獨立思想,我一直視它為我最珍貴的東西,於是造成了我和家人的觀念衝突。我起初很納悶為什麼我總是表達不出我意見的理由,後來我在一個叫做JOHN COUGAR的搖滾歌手,他的專輯UH,HUH中的幾首歌曲得到了答案,某中Authority Song的一段更讓我頓悟:

  I fight authority, anthority always wins.

  I've been doing it since, I was a young kid.……

  So I called up my preacher.

  I said: "Give me strength for round 5."

  He said:"You don't need no strength, you need to grow up son."

  I said:"Growing upleads to growing old and then to dying. And dying to me

  don't sound like all that much fun."

  我將authority比做我的長輩,而且那preacher所說的話更和我家人不謀而合。「你現在讀書苦一點,將來才會好過一點。」我常將這種譬喻告訴同學,只要是肯聽我說的,不是贊同我,就是無辭以對,只是不知道是發自內心,還是不好意思反駁我?或者根本聽不懂。龍教授,您同意我這種比方嗎?不過我從未說給家人聽,在此之前,我曾多次嘗試解釋許多我所說的話的意思。但都遭到誤解,這個當然就更難讓他們接受,因為「I fight authority, authority always wins.」。例如,我祖母就不懂絕對和相對的意思。我爸爸常常告訴我:「你無法改變環境,你就必須適應環境。」

  我很不以為然,尤其是看了您那篇提到蘇格拉底的文章,更是不向那句話低頭。他也常常告訴我,臺灣現在很不好,要考上大學,才能到美國去,但他卻沒想到自己不能改變它,就去適應它,這不是很矛盾嗎?我不能反駁他,因為「I fight authority, authority always wins.」。又有一次我們看一個電視節目介紹到一個無人小島,我半開玩笑地說:「如果我能住在那裡真好,沒有人強制我,沒有人壓迫我,更沒有人要求我。」您絕對猜不到我爸爸的回答:「不努力用功,只在那裡空思夢想將來要做什麼,是沒有用的。」我的天啊!想要逃避竟然得先努力去面對,那叫做逃避嗎?我不能告訴他,因為「I fight authority, authority always wins.」。您想這兩相徑庭的思想能不產生代溝嗎?不過它存在於無形,只有衝突發生時才會顯現出來。

  我家人常叫我將自己管好就行了,不要多管閒事,自我麻煩。他們常說:「要不是你是我們家的孩子,我管他誰去死!」這種自掃門前雪的觀念鄉下最多。就拿以前我家正對面的一件事來說,一天晚上兩個混混騎一輛50CC撞倒一位騎腳踏車的老先生,這時有一位路過的機車騎士下車將那老先生扶起,並問那兩個說:「你們是誰的孩子?」不問則已,一問之下,其中一個就翻臉了,「你問阮是誰的子昧用哪?」並出拳打那中年騎士,旁邊圍觀的人不少,卻沒有人去制止。不久,恰有一輛警車開過,裡面坐四個刑警,停車下來問,但那人被打卻不敢告訴他們,其他的人也沒有說,刑警見沒有下文,就匆匆忙忙開車走了,可能是要去捉逃犯。

  我當時也沒有挺身出來,因為我很懦弱,而且那時我是看了不少人圍在對面才出去看的,就算我想告訴他們,也說不出原委。另外一件事,我鄰居的先生被卡車撞死,結果員警不但不拍照,有人拍,還叫他不要拍,我想那些條子和開卡車的一定有來往,尤其是收紅包。事後,我鄰居要求在場的人去做證,準備申訴,但卻沒有人要去,大家都生怕惹上麻煩,尤其那些開卡車的大多是混混。其實還有很多,這些都只因為大家怕事。人家都說鄉下人人情味較濃,但我成長的過程中所看到的鄉下人都只關心收成而已。

  我是個自然組的學生,但依照我的思想、個性應該讀社會組,但我不明白我終究都不改讀社會組,或許是讀自然組在先,受您文章的影響在後吧!我真羡慕您能將心裡所想的表達出來,我真恨自己不能。

  羅囉嗦嗦寫了一大堆,如能看完,真是萬分感謝,措辭用語有許多幼稚之處,尚請一笑置之。

  一九八五年九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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