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雪似故人人似雪 | 上頁 下頁 | |
九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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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約四十多五十分鐘,她看見尼姑們進入間小小的寺院,她便跟著進去。 管家的比丘尼見到這年輕的女子,仿若遊魂似地走進來,問她:「你來幹什麼啊?」雪兒道:「我不知道。」比丘尼道:「午飯開始了,請進來吧。」 雪兒跟著二十幾個比丘尼坐,主持法師背著她們,隔了十幾英尺對面,是三十來個年輕至中年的僧人。 吃過了齋菜,雪兒不曉得該做什麼才好。管家的比丘尼見她一臉迷惘,便對她說:「我帶你去見見主持法師吧。」 主持法師是個臉貌清臒和善的老者,盤膝坐在舊酸枝長椅上,看了雪兒一眼,仁慈地笑著:「坐坐啊!」雪兒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法師,我留在這兒行不行?」法師說:「留與不留,都不是逃避,待會你跟我們一起誦經吧。」 隔不了多久,午課又開始了,比丘尼和僧人齊齊誦《金剛經》,雪兒沒看過,要念得很急才趕得上,眾人悠然,她卻趕得上氣不接下氣,念了大半個小時,雪兒開始有悠然之感了。念著念著,午課又完了,雪兒對主持法師說:「我留,但我上無所有。」 主持法師含笑道:「住幾天看看。」雪兒道:「我想削髮為尼。」主持法師道:「有發無發,都是一樣,我老了,便沒頭髮啦。」主持法師說得很孩子氣,雪兒像看著個可愛的孩子般,咧著小嘴笑了。 「住住囉,看看囉,早上三時便得起床做早課的了。」法師看得出這年輕的姑娘內心有很大的困擾,但是他不想她逃避,同時他亦知道,這頭折翼的小鳥需要收留。 管家比丘尼對雪兒道:「打個電話通知家人。」雪兒打了,並叫母親放心,她只住一個週末,她怕母親上來。母親說:「有位元葉先生打過電話給你,他住在文華酒店。」雪兒道:「告訴他我不會再見他了。」母親問:「他是誰?」雪兒漫應著:「是個男同學的朋友,我,我並不喜歡他。」 雪兒放下了電話,跟著眾比丘尼幹活去了。種瓜種菜,用乾草枯枝生火燒飯,誦經,做事,週末很快便過去了。 之後雪兒每週一到週五都回校上課,週五晚上和母親聚一夜,大清早便到大嶼山。 藍太太的周未在基督教堂度過,雪兒的周未在佛寺度過,藍太太發覺女兒氣色好了,男生的電話也少了,便不反對了。 雪兒終於拿到了畢業文憑,藍太太悲喜交集,喜的是女兒終於念完大學,悲的是丈夫不能親眼看到愛女畢業。 「雪兒,我們到基督教墳場看看爸爸。」藍太太一說起便哽噎了。雪兒道:「我不想去,爸爸會瞭解的。我的心境剛得到了寧靜,一去,我便得從頭來過。」 雪兒已打定主意在暑期聽主持法師講戒經,受了戒,她便打算出家為尼了,只是暫時不想讓媽媽知道。藍太太歎了一聲:「宗教是殊途同歸的,你信佛教,我信基督教,沒有衝突的,若你不能面對爸爸的墳地,那就是你內心還沒有寧靜。」 雪兒問:「媽媽,你得到寧靜嗎?」藍太太點了點頭:「我已心如止水,一切仇仇恨恨,上帝都包容。雪兒,我明白,你的寧靜比我難得多。」 雪兒料不到媽媽看得穿她的心事。藍太太說:「我已經寬恕了他,你還是不能寬恕他,亦忘不了他。」雪兒垂下長長的睫毛:「媽媽,你能寬恕我嗎?」藍太太撫著她的長髮:「這些年來,我什麼都沒問你,要是母親不能寬恕自己的女兒,誰能呢?」 「但我不能寬恕自己。」雪兒喟然:「也不能寬恕他。媽媽,這個暑假,請你讓我住在山上。」藍太太一雙母親的眼睛,表示她與女兒休戚與共,雪兒感激地說:「媽媽,你給了我生命,但卻為我受了許多苦。」藍太太轉了話題:「今天你畢業,應是喜慶的日子,我也不去墳場了,陪著你,明天送你出門,好不好?」 雪兒在夜裡,思潮起伏,踮著腳靜靜走到母親床邊,發覺枕上有淚痕,她想,媽媽不曉得悄悄哭過多少個晚上了,重重恨意又湧上心頭。 翌日大清早,雪兒便別了媽媽,返回寺去。法師一連幾天講戒經,雪兒決定了削髮為尼。 法師問她:「你還有未了的世務沒有?」雪兒答:「沒有了,母親有她宗教的依歸,我無所牽掛。」 六個粗香洞灼在光禿的頂上,雪兒覺不到頂上的痛,只記起CK的痛,她極力令自己莫思過往,同時又自疚著在這當兒還想起愛恨情仇的灼痕,實在罪孽深重。 在寺裡的日子,便是在矛盾中度過,雪兒比誰都做得辛勤。一天,驕陽照頂,法師走過不停抹台抹椅的雪兒身邊:「心中的塵是抹不掉的,桌子、椅子,抹破了也解不開你心中的掛礙,過勤,是你心不寧。」 雪兒道:「還俗,我會殺人。」法師笑道:「先學學不用殺人的力度去抹椅子桌子。」 時光一晃眼又是四年,在三藩市那邊,程傑的出入口事業一天好過一天,而他亦一天寂寞過一天。 起初他只是獨個兒到酒吧去喝悶酒,二十八九歲的雄俊男人怎會吸引不到女人?漸漸,程傑回復了少年時的生活,他覺得那是對海倫最好的報復。 海倫終日沉迷於各種安眠藥和鎮定劑中,人愈來愈瘦、愈來愈衰頹,她渴望程傑的愛,但她的一場心計卻換來一場空,程傑根本碰也不碰她,自怨自憐令她失去從前的豔光,看上去比她的三十三歲老上五六年。 希素做了程傑的私人秘書,海倫問她什麼她都緘口不言,她樂意替程傑約情婦、會女人,這是她活了整輩子才可以開始占姐姐上風的時期。 程傑雖然從來不約會她,但她常常安慰自己,因為她是海倫的妹妹,所以才不約會她。然而,上班時常常在程傑左右,偷看他俊秀的臉、雄偉的身軀,她已經覺得勝過海倫多了。她甚至欣賞程傑的風流倜儻,聽他肆無忌憚的跟女人在電話裡調情,希素有個代入的飄飄然感。 不過她不吃醋的,跟了程傑做事這些年,她都分得出他到底是喜歡還是愛,至今她仍未聽見過程傑說過真正沐浴在愛河中的話。有時她覺得他有點奇怪,他已不愛海倫,卻又只是玩女人而不愛女人,有時她覺得他好像在等待,好像完整的砌圖遊戲缺少了中間的主要一塊。 那一塊是什麼呢?那是誰呢? 希素不知道,但海倫知道。她要玉石俱焚,她要程傑死在他等待了多年而等不到的那一塊、那個她手上,那時,海倫對自己說:「我也可以不活了,誰都不可以活了!」 海倫是不可以輸的,她手上有錢,山長水遠也買得到聽她使喚的人。 她一直叫香港的熟悉線人向她報告雪兒的一舉一動,她早已知道雪兒削髮為尼。當她知道了之後,她哈哈笑了,時候未到,讓雪兒多捱幾年空門生活吧。 程傑想念雪兒而不雇用私家偵探追蹤雪兒令她嫉妒上加嫉妒。他怕雪兒生氣,他要表示真情,他要癡癡地等,他要自己去尋。 四年過去了,時間夠了,海倫開始她的行動,她命那個線人故意跟蹤雪兒的母親跟蹤得顯眼點,必要有意無意地讓藍太太發覺。 一日,藍太太特地裝做長途跋涉地去探訪雪兒,她發覺有人跟蹤她直到大嶼山。藍太太機警地進入寶蓮寺而不上山上。那人也跟著她進入寶蓮寺,藍太太胡亂地禮佛了一陣,便乘搭巴士和小輪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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