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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雪兒關心的並非九個月或一年的問題,她只想知道程傑如何:「媽媽,警有說有個青年人到過我們家說找我,我不認得他的,爸爸有沒有報警把他抓去啊?」藍太太說:「沒有,他只是代人家帶些手信來,來一陣便走了。」

  雪兒心裡一跳:「什麼手信?」

  藍太太說:「一個鐵芬尼的名貴相框,是給爸爸的,一盒曲奇餅,是給你的。」雪兒抿著小嘴:「為什麼不把那盒曲奇餅帶來給我?我想吃啊。」

  藍太太不想她知道真相:「你都說不認識他的了,我才不放心把陌生人送來的東西給你吃呢。」雪兒焦躁起來:「那麼那盒餅呢?」

  「我把它丟掉了,怎知是吃得還是吃不得的!」

  「媽,你沒打開來看嗎?」雪兒心裡想,也許裡面有信,或者什麼私己話,又或者他有困難,不方便讓老張知道的困難,便希望從自己爸媽手中「寄」給她吧。

  雪兒心裡慌惶,程傑一來港,老張便給人謀殺了,她的傑定是有很大的麻煩需要她説明,而她又那麼無能為力。再想,幸而媽媽把那盒曲奇餅丟掉,送到女童院的東西,什麼都要打開來檢查的,若然裡面有什麼信,必然會讓監管人員拆開來先看,以免犯罪少女繼續和外邊傳不法消息。

  想到這裡,雪兒捏了一把汗:「媽媽你是對的。」

  藍太太說:「你說不認識那個人也是對的。」雪兒不知道的是,堅持不認識程傑,便是令到父親系獄的主因。

  藍太太一心想保護女兒,藍先生亦如是,故而要求法庭不要召雪兒上庭問口供,怕她受不起刺激,亦怕她真的認識那青年人,那麼這回可不會判入女童院,而會坐牢了。

  恐嚇信明言不許雪兒洩露任何消息,藍先生和藍太太都是老實人,藍先生寧願自己坐牢也不肯讓女兒再受折磨,反正不是他坐便是雪兒坐。

  藍太太別了女兒,心中苦楚,她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她不曉得她犯了什麼錯,上主這麼地懲罰她的一家。

  雪兒苦恨沒方法跟程傑聯絡,惟一的傳訊人老張死得那麼離奇,她直覺上是與她和程傑有關,到底程傑生死如何,她無從得知。

  漫長的白天,漫長的夜晚,雪兒吃不下也睡不著,她多麼地想把程傑的名字寫上一千次一萬次,但她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她和程傑的關係,她只是畫完一朵雪花又一朵雪花。

  幾個月像蝸牛爬得那麼慢的過去了,雪兒服刑的日子也完了。藍太太哭了一夜,把藍先生的衣服藏起來,又買了些日本風味的裝飾放在屋子裡。

  在過去的幾個月來,藍先生部在獄中寫信給雪兒,妻子來探監時便交給妻子,藍太太得把信寄到東京一個朋友家,朋友再替她把信從日本寄回香港,這樣地瞞著雪兒。

  一旦雪兒回家了,要掛長途電話給爸爸時,她怎麼辦呢?

  藍太太帶著沉重的心情去接雪兒,兩母女一回到家,不禁相擁地痛哭起來。藍太太拿起案頭的一封信:「爸爸……爸爸給你的。」

  雪兒拆開了信,眼淚一滴一滴的掉下來。信很簡短:

  我親愛的女兒:

  媽媽早告訴我你星期五回家了,我多希望能夠和媽媽一同來接你。我、你和媽媽,都獨個兒過了好久孤寂的日子,一家子團聚是我最大的心願,只可惜公司在北海道有點問題,我需要飛去解決,十九號便是你的十九歲生辰了,願上天祝福我的女兒。

  爸爸

  北海道!那又勾起雪兒的心事,雪兒擁著信跑進房間,觸眼便看見書桌上那用透明塑膠盒子盛著的葉子,程傑在她校門前徘徊時摘下的葉子,都變成棕黑色了,程傑在何方呢?

  藍太太跟了進去,努力地擠出個笑容:「看,你的東西都在這兒,完全沒動過,每當我想念你時,我便在你的房間坐上半天……」

  雪兒感激地抱著母親,藍太太又悲從中來,她不想再在女兒面前哭,急急地說:「你洗個澡吧,我燒飯去。」轉身便走進廚房。

  兩母女相對吃飯,沒有了藍先生,母女倆都好像缺少了點什麼,胃口都不大好。

  藍太太道:「昨夜爸爸掛過長途電話來,他問你喜歡什麼生日禮物。」雪兒眼前看見片片雪花,和程傑站在雪地上的影子。

  「媽媽,我想到北海道去。」雪兒道。

  藍太太不由得不緊張了起來:「不,十二月了,天氣那麼冷,有什麼好去?何況,爸爸忙著辦公,你不如等爸爸放假回來吧。」

  雪兒仿佛看見程傑在雪花飛舞中向她招手,一顆心像被根繃緊的鋼線扯著,扯到那雪花飛舞的地方。

  「媽媽,我想去滑滑雪,獨個兒清靜一下。」雪兒懇求著:「我一定要去的,就當那是我的生日禮物吧,在女童院關了那麼久,我快發瘋了,我得在空曠的地方想一想我的前途。」

  藍太太磨她不過:「好吧,你去吧,別告訴爸爸就是了,去到札幌也不要找他,不然他會罵我放你一個人去。」

  雪兒默默地點點頭:「媽媽,還有兩個星期,我天天都陪著你好嗎?」那兩星期,雪兒像在等待著個無人的約會。

  在三藩市,聖誕裝飾品已紛紛推出在各大公司售賣,節日氣氛一日濃似一日。

  海倫剛買了一大堆小天使、七彩琉璃球在裝飾聖誕樹。他們夫婦倆合辦了間小型出入口公司。程傑下班回來,看見海倫爬在梯子上:「嗯,小心點,別掉下來。」海倫正在把粒大衛星插在聖誕樹頂:「十二月十五號了,這是我倆第一棵聖誕樹。」

  「十二月十五日?」程傑怔了一怔。海倫說:「你呀,日忙夜忙的,連日子都記不清楚了,快給我把那罐噴霧雪花遞上來,三藩市沒雪花,我們自己製造。」

  「雪花?」程傑心裡有件事,無意識地把罐噴霧雪花遞給海倫。

  海倫喜滋滋地在聖誕樹頂噴了幾圈雪花,有些灑在程傑的頭上、肩上,他呆呆地站著。雪花,十二月十九日,雪兒的生辰。這個生辰,雪兒會在哪兒過呢?整年沒通消息了,她快樂嗎?她會忘記自己嗎?他有連累她的家人嗎?他窩著掌接住海倫噴下來的雪花。

  海倫在梯子上叉著手在蛇腰上:「你真孩子氣,假雪也好玩的?別擋著聖誕樹,我要噴的是樹,不是你。」

  「噢,是。」程傑心神恍惚地挪開兩步。

  「喂,大個兒,我要跳下來了,你接著我。」海倫天天都要嗲程傑一陣,她這輩子從未這麼快樂滿足過:「我跳了。」

  海倫赤著腳噗地跳下來,落在程傑強壯的雙臂中,她鉤著他的脖子,吻他吻他吻他:「要是一輩子都在你懷中,傑,我再不要求什麼了。」程傑也吻了她,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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