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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雪兒惶恐地問:「這張字條是什麼意思?」程傑說:「時間無多,你先回香港去。」雪兒道:「你給我訂的是五天后的回程,而且是早上才起機的。」程傑說:「忘了那張機票,你現在馬上去機場,用我給你的法郎買機票,繞個大圈才回港也無所謂,總之你得馬上離開。」

  「那麼你留在我房間的箱子呢?」雪兒心亂如麻。程傑說:「由得它留在那兒,只帶你自己的,聽我的話,馬上離開。」雪兒幾乎要哭了:「你安全吧?」程傑說:「我只照顧自己安全點,不能照顧你了,一切我日後回港找你再解釋,馬上去機場!」

  在街上打完電話,程傑及時趕回酒店,才坐下五分鐘,那位陳先生已來接他。

  程傑見車上只有陳先生一人,態度和藹:「大衣和上衣還算得好吧?」程傑聽了才上車,答道:「蠻好,蠻好。」

  「陳先生,你有沒有送過信到酒店給我?」程傑問。陳先生奇怪地看看他:「沒有。」

  程傑想想,不便多問。在車子推測著誰會送那封信到那麼多家酒店給他。

  陳先生說:「程先生不大喜歡說話吧?」程傑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更牽掛著雪兒一個女孩子單身的午夜逃亡,自己又不能跟她相聚,假如她有什麼不測,他怎麼辦才好?

  然而直覺告訴他,他不能去找她,也不能去機場,去了只會害了她。

  陳先生見他聽若罔聞,問他:「你沒什麼事吧?」

  「啊,沒有,沒有。」程傑漫應著。

  「我們現在是去第十三區,也是巴黎的唐人埠了。」陳先生說:「到時大家吃頓飯,很隨便的。」

  到了飯店,陳先生跟他兩人對坐,並沒有其他陪客。陳先生交給他一個信封:「那是你應得的。」程傑看看信封內的鈔票,數也沒有數。

  「程兄倒豪氣得很,數也不數。」陳先生說:「我敬你一杯。」程傑一笑乾杯:「陳兄,我有個小小的請求,不知你方便否?」

  「程兄你儘管說好了。」陳先生的說話態度,溫溫文文的,像個中年的教書先生,半點也不像黑道中人。

  程傑想,假若他今夜不回Crillon,那個想知道雪兒住在那家兩店的人,必定會打電話去Crillon查他在不在,既然他不在,那個神秘客便會以為他在雪兒處,不會猜得到雪兒已經離開了巴黎。

  程傑對陳先生說:「今晚我酒興甚濃,不知陳兄有興趣陪我飲到天光否?」陳先生客氣地答:「當然,當然。」程傑舉杯說:「謝謝你。」

  陳先生以一貫的平靜聲調問:「你有麻煩嗎?」程傑看著陳先生那雙世故的眼睛:「也許有,也許沒有,或者只是一場虛驚。」陳先生邊悠閒地夾菜邊說:「為什麼信得過我呢?」

  程傑說:「我別無選擇,人都坐在你面前了。」陳先生問:「剛才你提及一封信,是恐嚇信嗎?」程傑把信給陳先生看。陳先生看了:「當然,我們無須寫這封信給你,寫信的無名氏顯然早清楚你在Crillon,要下手應早下了,發信人不是你的仇家。」

  陳先生把信交回他,笑哈哈地呷了口酒:「我想那是你的私事,我不便發表意見。」

  程傑頓然想起,那會不會是海淪?他馬上問陳先生:「我可以借用你的長途電話嗎?」陳先生把他帶到了辦公室:「請便。」說完便關上了門出去了。

  程傑撥海倫家的電話,那是她睡房的,海倫說過那電話只有她一個人接聽,要是不在家,便不許任何人代她接聽的。

  程傑撥了電話,響了幾下,才「喂」了一聲,便傳來海倫懶洋洋的聲音:「是你呀我擔心死了,想不到我也有守在電話旁等待的一天。」跟著是長長歎一口氣的聲音,程傑道:「海倫,別這樣,跟我說話。」對方傳來淒淒的飲泣聲:「不用再說了,我說過,要是你顧念我,你會回來,我……我說不下去了。」海倫嗚咽了一陣:「祝你快樂,我永不會忘記你。」程傑還說了一些安慰的話,但海倫在抽噎聲中掛上了電話。程傑出神了一陣,怎會是海倫呢?他也實在太對她不起了。

  兩個女子都對自己情深義重,他卻令她們都不快樂,程傑詛咒自己。

  心情不好,走出去繼續和陳先生對飲,程傑飲了很多,臉孔脖子都紅了,陳先生卻是面不改容。

  「程先生很年輕吧?」陳先生問。程傑說:「你猜呢?」陳先生打量了他一下:「二十五?」程傑拿著酒杯的手左右搖擺著:「不,二十二,快二十二。怪不得她說我有時很老。」他在想著初識雪兒時的話。

  陳先生微微一笑,年輕人的心境,他體驗過,想來程傑的煩惱,都是女人的事。

  「程先生,到底你今晚需要喝醉呢,還是不醉?」陳先生覺得他在重演自己當年。程傑說:「我需要醉,但我不能醉,但我不能醉。」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看我英俊不英俊?」

  程傑看眼前這中年人,眼皮厚重下墜,眼袋一個疊一個,雙下巴大肚脯,乘著酒意說:「不,你不英俊。」陳先生凝視著他:「可知當年,我也有你的容貌?」程傑一臉的不置信。「歲月會殘酷地令一張臉孔變成另一張。」陳先生喟然:「送你一句話,記住抽身早。為了女人也不值得的。」

  程傑是個穎悟的人:「怎麼你看得透我的心事?」陳先生說:「看見你,仿佛看見我二十出頭的時候,人生在世,不過踏在一個緣字上面,就算我跟你有緣吧。」

  記住抽身早?程傑知道陳先生在提醒他,舉杯說:「謝謝。」陳先生說:「其他不必我多說了,女人令男人糊塗,這一行令人冷血。你還年輕,臉上還未現出猥瑣之狀,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好事,提醒你一句,算積積福。」

  程傑問:「那麼你為什麼不抽身?」陳先生淡然地摸著酒杯:「因為沒有人提醒我,現在,一切已經太遲了。家中只有貌寢老妻一名,做事也不過是小卒一名而已。」

  「我亦不過是小卒一名。」程傑說:「我做,是為了我愛的女人。」程傑說。

  陳先生道:「女人是信不過的,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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