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雪似故人人似雪 | 上頁 下頁


  「不怕,不怕!」雪兒拍拍心口。

  「再來一次?!」那陌生人說。

  「再來便再來。」雪兒頑皮地笑。

  「我陪你。」那高高的身影說:「你跟著我,英文字母Z形的左右滑下,便不會直沖下來。」

  「我不會停。」

  「我再攙住你。」那人帶了雪兒上山坡:「轉身,這樣轉法,開始!右腿彎彎,左腿彎彎。」邊說邊指導著雪兒,伴著她滑下去。

  他是那麼的控制自如,一直不徐不疾地在她左右,到了雪兒又要大叫的山坡腳下,他溜快兩步,瀟灑地轉半個身面對著她,把她截住扶定。

  「你顯然是高手,怎麼在初學者山坡?」雪兒憨憨地問。

  「來看初學者跌跌撞撞,很有趣。」那男子說:「再試一次不?有點進步了。」

  「好!」雪兒一動,發覺足踝痛不可當:「哎喲!」

  那男子看看她:「敢情是磨破了腳皮。來,我們去山坡的咖啡室坐坐,讓我替你看看。」

  到了冷冷的咖啡室坐下,那男子一手扯下眼罩,原來是張異常英俊的臉孔。

  那張臉孔,不但英俊,而且年輕,剛才雪兒只留心他那高大穩重的身型、熟練的照顧,還以為他是中年人。

  但那雙四周平滑沒皺紋的年輕眼睛,卻又有著年輕人不應有的滄桑。雪兒一時間估計不出他的年齡,只呆呆地注視著他,忘了自己還沒把臉孔遮了一半的滑雪眼罩除下。

  「這麼神秘,不讓我看見你的臉孔?」那青年說。

  「你真的想看嗎?也許我是瞎子。」雪兒頑皮地緊閉眼睛,學著盲人的摸索,把眼罩除下。

  那青年噗嗤地笑了:「你滑雪時的橫衝直撞,倒真像瞎子。張開眼睛來看看,是不是只有白眼球沒有眼珠子。」

  雪兒的兩排長睫毛馬上像扇子般彈開了,一雙清澈的眼睛,滿是不服氣:「誰說我沒有眼珠子?」

  那青年刹那看得呆了,這雙眼睛,清澈見底,仿佛見到她純如白雪的心房。

  那青年凝神一會兒,歎了口氣。這是個小女孩,不是他的獵物,他不想傷害她。回顧自己的二十年,都未見過這麼澄淨的眸子。他設法不看她的臉孔,彎身把她的滑雪靴子脫下,再把她的羊毛襪子褪了一些下來,腳跟的皮都磨脫了。「痛嗎?」他溫柔地問。

  「不穿靴子便不痛了。」雪兒打了個噴嚏:「好冷,怎麼這兒沒有暖氣?」

  那青年怕她著涼,一手輕輕替她把襪子拉上,一手護著她褪了皮的地方:「走得動嗎?」

  「現在不痛,怎麼走不動?我還要滑雪呢。」

  雪兒有點懊惱,兩天不到便磨破了皮,她本是來滑七天雪的。

  那青年向侍役要了幾片紗布橡皮膏,替她把將脫未脫的皮包裹好了,脫了自己的襪子,在她原來的襪子上多套一層:「這樣便沒那麼痛了。我們再滑雪去。你完全不懂竅門,不會借力,硬生生地磨掉了皮。」

  「你不穿襪子?不怕冷?」雪兒感到外邊寒氣不斷吹襲進來。

  「你不怕痛,我便不怕冷。來!」青年幫她穿上靴子。

  雪兒這時才想起:「我叫雪兒,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救命時叫誰才好?」

  「程傑。」

  程傑,在白皚皚的雪地中,一個少女永不會忘記的名字。雪兒心裡有這個感覺,她不曉得為什麼。通常,母親數出一百個理由叫她喜歡的男孩子,都沒令她升起過這種感覺。

  也許是因為實在無拘束吧,今天遇著他,明天未必遇見,記著個偶遇的男孩子,多麼自由,不用想明天。

  兩人一同上雪山,一同地滑下,雪兒是那麼的開心,程傑一直在她左右,雖被雪筏鏟得飛揚的雪隔在他們中間,但他又是那麼的親近,如影隨形的伴在她身旁,仿佛已經手牽著手,心意牽著心意。她磨損了的足踝在滲血了,但是她不在乎,她只聽到互相的歡笑聲。

  中午過後,雪花開始飄了,兩人停在山坡下,程傑窩著掌,接了一些雪花:「給你,一份帶不回去的禮物。」

  雪兒也窩著掌接了一些雪花:「給你,一份帶得回去的禮物。」

  「帶得回去?雪會融的。」程傑說。

  雪兒搖搖頭:「融掉了不等於沒有了,記得住,便帶得回去。記不住的,放在家也等於沒帶回去。」

  程傑聽著這女孩夢幻般的說話,像在聽童話,她說得那麼自然,那麼美麗,他好久沒見過這麼美麗的世界了。他自小至大所面對的世界,都沒那麼單純,他慣見成熟的女人,比他大的女人,他聽過太多計算過的話,也說過很多計算過的話,眼前這個女孩的話,沒有故意賣弄的風情,也沒有刻意的挑逗,但對他來說,這比一切挑逗部更令他動心。

  不可以的,程傑對自己說,芸芸眾生,何必選中這天真無邪的女孩?讓她走,他只不過是個浪子,沒有福分消受這樣的女孩。

  「下雪了,雪再大,便不好滑雪了,你回去吧。」程傑說。「你的足踝,小心護理,不然明天動不了。」

  「我都沒有滑過雪,不曉得皮這麼容易破的,怎麼護理?明天我還要滑雪的,腿跛了也要滑,我不要浪費這個假期。痛死算了。」

  程傑沒奈她何,也真有點擔心她的足踝:「好吧,到我的房間,替你料理一下。」

  程傑有點為難的樣子,同時又真的好像關心她的足踝的樣子。雪兒見他有點躊躇,便說:「你害羞?怕人看見女孩子進你的房間?我倒不害羞,反而你害羞起來了?」

  這女孩老是這麼充滿童真的,他跟她的世界太不相同了。程傑根本沒想到害羞這一層,他為難,因為他是跟一個女人來的,她比他大,她養了他半年,她帶他來北海道。雖然她去了札幌市談生意,不可能下午兩點便回到山區,但程傑不免不安,放下雪兒,他又於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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