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雪似故人人似雪 | 上頁 下頁 | |
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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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似是故人來】 香港的十二月中,雖然寒風已起,但這不是個有雪的地方,對北方來說,仍是蠻溫暖的。 雪兒心中,是一片的白,還記得那年一月在巴黎的香榭麗舍街隨街遊蕩,仍沒必要穿皮裘,好一個藍天。正在欣賞歐洲冬季那不應有的藍天,她幾乎以為自己在南加州,那只鋪著幾片薄薄輕紗白雲的千里蔚藍。 仰首間,突然一片片鵝毛細雪像絲花飄下來了,疏灑玲瓏,像藍色的天空撒下來的一撮撮白羽,更像首藍白舞曲。這意料不到的喜悅,令雪兒不禁腳步像華爾滋一樣,走幾步,轉個圈,伸出皓白的雙掌接著片片薄薄的白雪。 然後她呆住了,記起他的沉默聲音:「那回我在挪威,灰暗的天,白茫茫的雪,我便想起你。」 雪兒凝視著掌心中的雪,已化為一灘冰水,只餘下不完整的未融冰顆,都沒有雪花的精雕細琢、鑲花似的形狀了。 在出神間,要不是母親推了她一把,她倒忘了自己身在啟德機場排著隊,剛好輪到她拿登機證了。 大舅舅思進把她的兩件行李放上運輸帶,航空公司的地勤人員替行李貼上目的地的機場名字,她去的是北海道。 「才去那麼的幾天,卻帶上兩大箱行李。」母親嘀咕著:「其實去什麼?聖誕都快到了,擱下我們自己去玩!」 舅舅憐愛地摟著雪兒:「人家舊同學約好的嘛,畢業五年後,女孩子們重聚滑雪一次,很難得的。我的學校便散沙一團,離校之後各奔前程,見面也是偶然碰上。」 母親問:「有多少個女孩子啊?結了婚的也獨個兒去?」 「我們的敘舊約會,是不論已婚或未婚,一律單身去。」雪兒吻別送機的母親和大舅舅:「不用送我入閘了,有十五六個女同學在北海道等著,你們放心。」 只有她知道,其實並沒有人等著,她是一個人去的。 在機艙裡,雪兒很沉默,她穿了件白襯衫,深藍色的絨褲子,整整齊齊地披了件深藍色絨大衣,男裝式對襟反雙尖領的,像個學生。她的臉孔年輕過她的二十六歲,一雙靜如秋水的清澈眸子,令人感到她未經世事,好像處處需要人保護的樣子,加上她如皓月般的靜態美,雖然她坐在視窗位置,空中侍應生們不論男女,都不禁多看這怯生生的女郎幾眼,殷勤地問她需要多一張毯子不?要不要喝點什麼? 雪兒什麼都不要,甚至不要吃餐。 她的心在怔忡著。他沒說過會來,他知道她在北海道山上,那一家離滑雪山坡不遠的酒店等他。 她也準備好了,她的行李中用衣服包著一把裁刀,薄得切得開雪片的,利得可以把一朵雪花橫面剖成兩片的,假如她夠手快,假如雪花不融掉的話。 雪花是他還是她,得等到見面時再決定,但那一刀,是一定會用的。 到了北海道的酒店,天已灰沉,滑雪的人在下午五六時已回來了。 她的房間在樓下,從天花板到榻榻米的落地大玻璃窗,讓她看得見外面,然而窗外一片黑,她看不見什麼,只知道雪在密密的下。 問過款接處有什麼人留過口訊、電訊給她。沒有,答案是沒有。雪兒吞下一口酸苦,渾身有陣刺骨的寒冷,到熱燙燙的浴池泡個風呂去。 湯一般沸騰的天然溫泉水,把她白得透明的皮膚燙得如血染玫瑰那麼紅,熱氣蒸騰,她的每根微絲血管都像爆炸了、裂開了。 浴後披上件棉布日本浴袍,帶著粉臉上兩團緋紅,雪兒患得患失地向房間走去。她有意地走得慢一點,她害怕太快走到房間,發覺他仍然未到,她希望拖長時間慢慢地走,門開了,他含笑在等她。他一定會來的,縱使他沒承諾過。 走到門口,雪兒猶豫地開了門,在燈影中,有個人背門向窗地坐在地上,那是個不熟悉的身影,一回頭,竟然是個女的。 雪兒從來沒見過這個女人,二十八九歲年紀,一張下巴尖尖的瓜子臉,五官都是細小的,乍看上去像日本人,但從她的坐姿神態看來,卻肯定不是日本人,特別是那雙精明而毫不靦腆的眼睛。 雪兒隱隱感到事不尋常。兩個女人的眼睛對望了一下。 那女人緩緩地轉過身來,正對著雪兒,抱膝打量著她,像員警審視犯人一樣。 「你是誰?」雪兒直覺地感到她的身份,但她極力不讓臉上流露任何表情。 「我是他的妻子。」那女人說完了之後,轉身再向窗外,一片不屑再看她的模樣。 「誰是他?」雪兒問。 「你知道他是誰,何必明知故問?」那女人背著她說。 「我不喜歡人家背對著我說話,這是我的房間,請你出去。」雪兒打開了房門。 那女人動也不動:「請你把門給關上。我從三藩市千里迢迢飛來,自不容易這麼快就出去。要是不喜歡,你可以出去。」 「這是我的房間。」雪兒再下逐客令。 那女人輕笑一聲:「是你的房間嗎?這房間不是用程傑先生夫人的名字訂的嗎?我正是程傑夫人,護照上也這麼寫。你呢?我隨時可以叫酒店的人趕你出去,你是假冒程傑夫人住進來的。」 他不來,他的太太倒來了。雪兒的心裡既惱且恨,她的全盤計畫完全白費心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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