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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遊蕩


  夜深,人都睡了,悄悄走出客廳,攤開稿紙,灑上一些香水,沒有墨香卻有紙香。那是一天裡最安寧的時刻,我可以靜靜地寫槁、翻書、甚至翻箱翻筐,找幾封舊信看,找幾張舊照片看,又或者,把件久已不穿的衣服披上身看,熨一件恤衫,或者用膠水黏好開了口的鞋。

  夜裡,我就是喜歡在屋子裡遊遊蕩蕩,東摸西摸,做沒有人叫我做的事。這是我心愛的遊蕩,因為白天,做的都是別人要求我做的事。

  我是極度需要以孤獨去調劑繁忙的人,再好的朋友、情人、丈夫,也不能二十四小時相對。根本上,二十四小時都要與人溝通,實在太累了,總得有段時間,四周無人,讓我獨個兒半夢遊地做瑣碎事。和坐著發呆。

  從來不怕夜深,就是怕天亮。天亮了,噪音齊起,又得洗個臉孔、畫個臉孔,到花花世界報到,做個勇者無敵樣子,負我要負的責任,做我份內要做的事。白日工作時十個八個小時,過得很快,快得完全錯過了自己,所以,晚上,我需要這裡坐坐,那裡歪歪,做我興之所至的無謂事,想我忽然想起的題目,然後舒適地微笑,慶倖在今天沒全溜掉時扯住個夜的尾巴。小時不怕黑,一盞燈也不開的坐在那裡,就借用月被房子割得支離破碎的光,靜靜地聽音樂,跳一會兒芭蕾舞,又或者盤膝學人打坐。大了,倒怕黑起來,有了燈,午夜遊蕩的情調實在不及一片黑茫茫。無可奈何啦,人大了之後,對什麼也多了恐懼和戒心——對愛情,對失敗,對成功——所以,一切的情調都差了。

  少年時多少次午夜在田野裡溜達,在火車山洞裡數枕木?田野仍在,山洞依然,我卻是不敢再去遊蕩了,是怕什麼?怕沒有時間,怕天一亮時趕不及面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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