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青春之葬 | 上頁 下頁
九九


  她心裡一痛,五片指甲緊緊地一捏,刺在安邦肩頭。

  安邦對她遙遙的愛,十年來有如灌進了個薄薄的氣球裡,為了安雄,為了她。她那麼的一抓,安邦的氣球就要決壁而破,湧出足以溺斃他倆的感情了。

  「世華,不要碰我,再碰我便不能自製了!」安邦閉上眼睛仰著頭。

  世華俯過頭去,吻了吻他的脖子。

  「不,世華,不能在李頎睡在你房間的時候!」安邦雙手握著拳,強捺著不碰她。

  世華伸手過去,雙眸盈盈睇視,安邦把手交給她,她在他手心一捏:「到車子去。」

  安邦握著她的手,讓她輕輕地把大門打開複關上,兩人進了她的小汽車。

  盛世華無言的開著車子,兩個都是公眾臉孔,她不曉得車子能停在哪兒。

  「讓我來開。」安邦跟她調了位置。

  車子一直往山上開,經過舊時盛家大宅,安邦仿佛看見當年那十八歲的愛嬌少女,他第一眼便愛上她。

  盛世華只是微微斜眸一顧,便堅強地往前望,不肯再讓嚼蕊弄霜的記憶把她留住。

  安邦偷偷望望她,看不出她的臉上有懷舊的傷感,他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世華!」他有個心願:「終有一天,我要替你把這大宅買回來。」

  盛世華安寧地搖搖頭:「安邦,這不是我們要重回的地方。我回答了你心裡的問題了嗎?」

  「孫朗尼可以給你這一切。」安邦道。

  盛世華含意深長地凝視著他:「安邦,帶我到我們的老地方。那不正是你心中所想著的嗎?」

  安邦的臉閃過一陣欣悅,一陣淒涼,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緊握世華的手,把多年的思念再度握到她掌中。

  安邦的手是盛世華所接觸過的男性之中,最能傳情達意的,她多麼渴望他的手能每天牽著她的手。

  安邦轉了好多個彎,車子在山上偏僻、行人罕至的地方停住了。

  那是個向海的粗沙小平臺,小雄的生命在她體內過第一秒人生的地方。

  那是安邦和她的老地方。

  「奇怪嗎,安邦?我回到香港之後,不曉得開了多少遍車子,找來找去都找不回這個小平臺。這個小平臺,在我心中是那麼的親近,在現實生活中卻是那麼隱蔽,老不讓我找到。」

  盛世華低回不已。

  安邦伸手抱著她軟綿綿的胳膊,溫柔的目光感謝著她。

  「沒想到我還認得路吧?世華,再過十年,我都會記得這個地方的。」

  安邦摟著她,踢著平臺上的小石頭:「也許,連這塊小石頭都沒人移動過。」

  「有人把幾塊小石頭撿去了,偷走了。」盛世華的秀髮迎著風,風把她的淡黃披肩吹得像風中小船的帆。

  「誰有興趣偷這些不值錢的東西呢?」安邦笑道:「這些石頭,十年來都寂宴地躺在這個一點都不美麗的地方。」

  盛世華仿佛看見了當年安邦所搭的黃色小帳篷,人字形的,底下有張墨綠色的膠墊子。

  她走了幾步,蹲在粗沙碎石上,仰首望安邦:「我們的小帳篷,就是搭在這兒吧?」

  安邦記得那暴風雨之夜,他獨自坐在小帳篷裡面,十八歲的盛世華不顧一切地來找他,解開了衣服,把玉雪可愛的少女胴體呈現在他眼前,躺在讓雨水浸濕了的墨綠色膠墊子上,無悔地給了他,她的第一次。

  他恨不得那黃色的小帳篷仍在,在浪濤滾滾的崖邊,在凹凸不平的沙石上,這兒便是他倆的家。

  他想起小雄,自己從未見過面的兒子,連叫聲叔叔都沒機會的兒子,心中一陣傷痛。

  世華更加心痛如絞,為了忠於自己,她放棄了兒子。

  「安邦,原諒我,我欠你一個兒子。」世華低頭撿拾著地上的小石塊。

  「人有時太忠於自己,太不肯說謊,反而會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世華把手中的十幾顆小石捧著,放到安邦手中。

  「是誰偷了幾顆石子?是我。」世華一半在自言自語:「那夜之後,我叫家裡的司機送我來,撿了幾塊小石子,十年來,你的肖像和那幾顆小石子,一直伴在我身旁。」

  安邦蹲下去,抬起她那帶淚的臉:「為什麼你不找我?」

  世華哽咽中笑了一聲:「你找過我嗎?」

  安邦雙拳捏著碎石,讓尖尖的棱角刺痛了雙掌:「我只想避得那麼遠便那麼遠,以免騷擾了你和安雄的家。」

  安邦歎了口氣:「你那時年紀太小了,我也一樣無知。你和安雄的婚姻,根本是不正常的婚姻。我沒想到你長大了之後,那段婚姻怎麼繼續下去,你一定很不快樂了。」

  「那是我自己的錯,安雄並沒有錯。那天你走後,安雄坦然告訴我他是性無能的,他認了命,他說接受不接受他,是我的抉擇。他只有一個要求:別告訴他孩子的父親是誰。」

  孩子出生後,愈長愈像安邦,那是安雄沒法忍受的事,妻子懷了弟弟的孩子而他卻懵然不知。

  「我懷了誰的孩子他都可以接受,那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我的孩子居然是你的。」世華自疚:「老天爺,我做了令安雄最傷心的事。後來他對我冷漠,我不怪他。安邦,你也別怪自己,你都不知道!」

  「嫁給孫朗尼吧!要是你現在嫁他,我還受得了,要是再來我們的老地方一次,我可受不了。世華,我沒停止過愛你。」

  盛世華深深地吸了口氣:「安邦,我長大了,愛情不可能是柏拉圖式的,那是靈欲一致的,我寧願你說要我,別說你沒停止過愛我,說有什麼用呢?」

  安邦一陣熱血上升,這執著的小姑娘,如今變成個敢言敢說的成熟女人了。

  「可惜我們的小帳篷讓風雨打塌了。」安邦說:「改天我們再去買一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