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青春之葬 | 上頁 下頁
八五


  「怎麼我老是要說謊?」安邦牽住世華的手:「告訴我,為什麼我老是要說謊?」

  「安邦,不傷害人的謊話,是保護自己的武器,在這憎人富貴厭人貧的社會裡是無可避免的了。」

  「我明白,一旦說出了自己窘境,別人踩你還來不及。」

  「那麼我們只好做個不傷人的說謊節目了。」安邦苦笑:「兩個真誠相對的人合演個說謊節目。」

  世華感到跟他很親切,她不介意跟他苦樂與共,作為朋友,作為愛人,作為她孩子的父親。

  安邦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法忘記盛世華,那個毫不猶豫便把貞操獻給他的女孩。

  那樣他就當了孩子的父親了。

  他們相聚的時刻,只不過是一個暑假的短暫時光,卻結了一生的骨肉緣。安邦都不曉得命運到底想他們怎樣。

  他隱隱感到盛世華知道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不會長久,因為她有了安雄,她不忍傷害安雄,所以在她有限的時間內,把一切都先給了自己。

  「世華,我應該謝你。你是個敢作敢為,敢於承擔一切的女子。」安邦緊緊握住她的手。

  「安邦,你是天地間最仁慈的人,你對安雄太仁慈了。其實,你是不想他失去我。」盛世華回想那烈風暴雨之夜。

  「我怎麼仁慈了?我料不到你會這麼的念著我。」安邦輕吻了她的手。

  「要是你不告訴我安雄是性無能的,我便不一定選擇安雄而不選擇你。你令我憐憫他,而你自己卻帶著傷痕離去。」盛世華成熟了,她開始明白一切。

  她也明白,安邦那麼做時,他亦是說不出理由的,他只是有個類似那樣的模糊感覺而已。

  「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對不對。」安邦跟世華面對面抱膝而說:「也許我錯了,如今,沒一個人快樂,安雄、你、我和我們的孩子。唉,程安邦,你到底做了些什麼了?」

  世華把下巴支在膝蓋上。

  「少年十五二十時,我們都以為自己很偉大,我偉大,你偉大,其實,我們應該聽從我們的心,一聽腦袋,便萬劫不復。」

  然而,他希望有人能夠好好地照顧她。他自問沒這個能力,李頎亦沒有。這個女子,執著得不悔不忘任何一個她愛過的男人。

  「嗯,世華,我改變主意了。」安邦把她埋在膝中的臉龐兒用雙手溫柔地捧出來。

  安邦的手,永遠那麼溫柔,像天使的翅膀輕輕在她臉龐掃過。

  「我希望有人照顧你。世華,你很強,但我擔心終有一天你會折斷。」安邦撫著她的臉:「找個經濟充裕的人,疼你愛護你的人,讓這頭自由小鳥有了個家,那這頭小鳥在裡面胡思亂想什麼都可以。」

  盛世華馬上搖頭:「你說的是個樊籠,並非一個家。我不需要五個孩子六條狗和三個司機。」

  「沒人叫你要孩子。」安邦說:「我們有了小雄便夠了,安雄一定會對他好。別怪我這麼說,我們的孩子在安雄手中,比在我們手中幸福。我和你,都是太愛自由的靈魂。」

  安邦說了一番話,心中有個奇怪的感覺——

  「世華,如果你現在聽從你的心,你會選擇誰?」安邦問。

  世華想了半天。

  安邦說:「不要想,一想便聽從腦袋了。」

  世華伸手在空氣中摸索著,找尋著:「我起碼得知道我的心丟掉在哪兒,才可以聽從它。人愈大,心便愈不曉得往哪兒去了,體內的那個,是人工心臟,不是我們天生的心。」

  安邦一雙眼離不開美麗清豔而疲倦的盛世華,他觀察著:「世華,你渾身都是心。你的心大得你的身體容不下,也不能有任何一個男人容得下,所以你永遠會感到孤獨,永遠傷痕累累的。愈大的心受傷的面積便愈多。」

  「嗯,這比喻好像有點對,很新鮮。」世華怔怔地想。

  安邦仿佛為天地而嘆息:「世華,我們其實是陌生人,想想看,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到底有多少天?」

  「足夠我愛一個人而無悔。」盛世華毫不猶豫。

  「問題是,你愛的男人大多了,弄得自己眼花繚亂。」安邦嘗試分析:「但你又不是花心,你只是心多。心多還是心大?我都說不上來。我只知你這人,情意深長,世上很少這樣的女子。」

  盛世華一直對安邦有知己之感。李頎愛她,但他不瞭解她。安邦瞭解她,但她不肯定他是否願意一輩子接受她。

  她把頭埋在膝裡:「我這輩子都是嫁不出去的了,乾脆抱獨身主義算了。」

  安邦沒說什麼,只在發怔。

  「我也許這輩子都獨身。不是沒有女人,但是獨身。」

  安邦但願世華屬於他,但在他眼中,盛世華是個自由的靈魂,她永遠不會屬於誰的,他只能遙遙地愛她。

  仿佛,在沒有神父或者牧師的主禮下,他們,曾做過夫妻。

  跟她聊天,有如跟過去與未來的妻子聊天,卻總不屬於現在。

  「你出嫁那天,我會很難過。」安邦想像那假設的情景。

  世華更加受不了:「安邦,你迎娶別人那天,我會非常難受,請你走得遠遠的,別讓我看見,別讓我知道,那麼我便仍能在夢中見到你,沒有妻子的你。」

  「世華,我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麼親近,而又那麼陌生?」

  安邦那詩意的嘴角,含著繚繞不絕的情意。他知道此生此世都會把她藏在心底。

  盛世華忍不住解開了他襯衣前面的幾顆鈕扣,伸手撫摸著他的胸和他的背,櫻唇印上他的嘴唇。

  安邦雙手握著她的手腕:「世華,不要這樣,我,我不懂得如何接受。」

  安邦永遠不懂得如何接受她,愈是自己所愛的人,愈是恐怕走錯一步,便失去了她。

  以他頑皮的個性,有什麼投懷送抱的女子不可以接受?但對盛世華,他始終有無限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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