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青春之葬 | 上頁 下頁
七三


  家中寂寂無聲,沒有電話留言亦沒有傳真。

  百無聊賴,她在黑暗中澆著露臺上的幾盆花。

  今年雨水充足,花開得很好。她想像著舊時人與妻子成雙成對地看花。她呢?跟誰一起看?

  她的指頭撫著厚潤的花瓣,再摸摸泥土。已夠濕潤了,根本用不著她澆水,那令她更添寂寥。

  李頎的電話仍沒有來,她厚顏地留下「小盛」的名字他都不回電。

  「小盛」,那個他曾聲聲呼喚的名字。

  法松說內心的解放,她做不到,她仍是在求救時期,她仍是心魔的囚犯。

  露臺下昏暗的街燈照出了絲絲細雨,突地她看見部計程車在大門嘎地停下,走出個高高的身影。

  李頎?他終於來找她了?

  再看,那人的走路和站立姿勢都不像李頎。她的幻想太過分了。

  正在冷冷清清間,門鈴大大地吱吱響起來,嚇了她一跳。

  到門口防盜孔一看,那人站得太近,看不見臉孔,只見到胸前的領帶。

  「誰?」知音問。

  「請問盛小姐在家嗎?」很久很久以前似曾聽過,不久之前又似曾聽過的男聲。

  「請問誰找盛小姐?」樂知音在門內狐疑地問。

  傳來爽朗雄壯的聲音:「世華,是我,朗尼,不是打劫來的!」

  她開了門,仰頭一望,正是那六英尺二英才的孫朗尼,如故地笑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朗尼,你不是在美國嗎?」她三十六小時前才收到他「改天聯絡」的傳真,怎麼忽地人在眼前了。

  「我剛下機,反正機場離這兒不遠,便乾脆來看看你。」朗尼手中還提著公事包和一個小箱子,頭上身上都沾了微微雨水。

  「在機場懶得打電話了,不如下機便來,反正不是沒吃過你的閉門羹。」朗尼自己找沙發坐下,神采飛揚,完全沒有旅人的倦態。

  她驚歎朗尼的耐老,三十一歲的他幾乎跟十年前的他一模一樣。

  「朗尼,你不老的!」她邊說邊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孔。

  「是嗎?我沒空照鏡子。」朗尼摸摸下巴:「十多小時沒刮鬍子,下巴像個刷子一樣。」

  「幸好我在家,不然……」

  「世華,要是我今夜不來,明天一回辦公室,可能忙得忘掉給你打電話了。」

  「朗尼,謝謝你來看我,只是太料不到了。」

  「我一向沒什麼教養的,不懂得應先做什麼,只知道下機不來,便好多天都來不了。」

  「朗尼,老同學,別客氣,要喝點什麼?」

  「清水。」朗尼說。

  「奶茶、咖啡,我都會弄。」

  「清水便行。」

  「朗尼,你的生活這麼健康!」

  「噢,我早睡早起,生活很簡單。」朗尼在燈下的笑容仍是充滿陽光的:「現在十一時多,過了我的睡覺時間啦。」

  「怪不得你跟在學校時一模一樣,男人不老,真討厭。」

  「世華。」朗尼細看著她:「你的樣子倒跟在校園時不同了。」

  世華吃驚地退在燈光稍暗處:「我知道我老了。」

  「不,不,我老是不懂得怎麼跟女人說話。」朗尼帶點歉意:「你當然不會仍像十八歲……」

  「孫朗尼,我禁止你再說話,我替你拿杯水去。」

  「別禁止我說話。我不是說你老。是老了一點,不過,我的意思是,更好看了,不再像小女孩,有女人味道了。」

  「我以前沒有女人味道麼?」盛世華不曉得好氣還好笑。

  「以前沒把你看清楚。」朗尼說:「我那時不打算追階級比我高那些女生,沒能力,看什麼。」

  「那你又來掛號?」世華有點不甘心。

  「掛號,呀,是,你提過兩次了,我不大自量吧?」

  「神經病!你那時信心十足。」

  「開玩笑的時候,當然信心十足。」朗尼仍有著大男孩似的調皮笑臉。

  「開玩笑!」盛世華想不到這句令她記住有過孫朗尼這個人的話,原來是個玩笑。

  又是另一個失望。

  「現在我一樣不敢追你,當我說過的是開玩笑好了。」

  盛世華憋著一肚子氣,坐著作不了聲。

  「不高興了?我應該說什麼你才高興?」孫朗尼翻翻公事包:「我忘了去看女孩子應帶點禮物。」

  「不用客氣。」世華沒心情了。

  「你不高興什麼嘛!」孫朗尼說:「我沒依諾言在那天下午三時給你打長途電話,但是我今晚一下機便來看你,可以算做補償了吧?」

  「補償你的時間表?孫朗尼,你無可救藥!」

  「那麼我應該怎麼做?叫秘書訂束花給你?女人是不是喜歡收花的?」朗尼做生意精明,對女人卻似是一竅不通。

  「你沒送過花給女孩子?」世華不大相信。

  「要多少錢才能送束像樣的花都不知道。好像很貴吧?」朗尼在想價錢:「我只記得叫秘書送過公司開張的花籃和送殯的花圈,沒送過花給活著的女人。」

  朗尼有他獨特的幽默,令世華惱完又笑,笑完卻捉摸不著他到底在想什麼。

  每個男人都說自己是簡單的人,除了程安邦之外。

  在大學的時候,孫朗尼跟程安雄的交情不錯,她不曉得安雄有沒有跟朗尼提起過她。

  多半沒有吧,安雄不是個愛找人說心事的人。

  朗尼見過安雄的弟弟安邦嗎?她在朗尼的臉孔上,看不出蛛絲馬跡。

  朗尼並不簡單的,她想。

  朗尼在短短十多年內有這樣的成就,他是朝著目標邁進的。

  朗尼的清水喝完了,欠身站起來:「世華,我困了,走啦。總算看過你了。」

  世華的寂寞,令她見到舊友如逢舊日,不願意讓他走。他只不過坐下了十分鐘。

  「困了?才十一時多。」世華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再替他倒杯清水:「外邊還有雨,待會再走吧,別一下機便淋濕了,近來大雨連綿,很多人感冒,你不想一下機便生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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