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青春之葬 | 上頁 下頁 | |
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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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她覺得李頎纏得她好煩,但胖胖說:「這世上除了你,他便沒有別人了。」 世華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排舞、應付會考、對抗媽媽的壓力,還有,李頎的癡。 但李頎是善良的,他是那麼地呵護著她,從不侵犯她。 佈景畫好了,想起李頎在畫苑天臺上汗流浹背,在風風雨雨中拿著大膠布包著畫布,她好感激。 彩排的日子到了,平日是一段一段地排,各人都表現得很好。 但盛世華忘了,開錄音帶的是她,關錄音帶的也是她,叫人出場的是她,教人化裝的又是她。 所有舞衣在彩排前不久才全部縫好,那天彩排,其實只是第一回在臺上,有佈景、有間場、有開幕閉幕的第一次。 這就亂了起來,第一場和第二場間,幕整整下了二十分鐘還開不了,世華要換的衣服帶子老綁不牢,同學們的裙子、褲子、鞋子、髮型,在後臺弄得一團糟,急得負責拉幕的胖胖不知如何是好。 翌日,班主任神態嚴肅地說:「所有老師昨晚都看過你們的彩排了,決定是明天不能上演,一部四十分鐘的三幕舞劇,落幕的時間比跳的時間還長,太亂了。」 身為男主角的高英英呆住了,伏在桌子上把臉埋在雙臂中。 水文君哇一聲哭了出來。 負責做戲服的同學夜以繼日地密密縫,霎時間一切努力付諸東流水。 「這是沒有經驗的結果,幕後工作組織不好。分開來看,倒是每場都好看的,可惜組織不起來。」班主任說。 盛世華是統籌,組織不好,不用說是她的疏忽,同學們在各自傷心之際,一聽見「組織不好」這四個字,心裡即有意無意地遷怒于盛世華,是她要搞好,搞成這樣子又是她一手造成的。 胖胖關心地頻頻望盛世華,但盛世華仍然冷靜地坐在那裡。 在水文君嗚哇大哭、部分同學的飲咽聲中,和一些同學的幸災樂禍表情中,胖胖不知世華如何應付這四方八面飛來的亂箭。 「明天,不能完全沒有舞蹈節目,世華,你再排宮廷舞那場,校方只批准演那一場。」 世華如萬箭穿心,整年的努力不但得個失敗收場;還要面對同學們的埋怨和冷嘲熱諷。 「是,老師。」世華的聲音和平時無異,她決不肯哭。 同學們對她的態度變了,十分冷淡,有些甚至有慶倖的表情。 小憩的時候,水文君、高英英和胖胖三個拉著世華去她們慣常談心的花圃,那是在校園偏僻的地方。 水文君仍是哭個不停,高英英輕輕拭淚,胖胖想說點什麼安慰世華,但又想不出說什麼才好。 水文君大哭了半天,回頭看滴淚未流、默默坐在草地上的盛世華,驚訝地說:「我都哭成這樣子,為什麼你不哭?」 盛世華堅決地搖搖頭。 「要是你哭我還放心點,這麼憋住怎行呢?」 水文君很擔心盛世華,只見她昂首不哭,水文君免不了繼續涕淚交流,捶胸頓足地代盛世華哭了她的一份。 下課時,舞蹈老師經過教室,看見同學們都散去了,似乎沒有什麼人特別理會盛世華,只見她若有所思地坐在窗子旁邊她的位置上。舞蹈老師輕輕敲敲窗戶。 「世華,我想告訴你,你是很有天才的,到底你才十六歲。」 「謝謝老師。」世華很冷靜,但很感激,她看得出老師心疼她,而這位老師,就是世華起初拒絕她的好意的人。 「宮廷舞」是群舞,世華本是公主,當然也有份兒演出,那晚整個舞都跳得富麗堂皇。 「世華,你剛才在舞臺上美得像伊莉莎白泰萊呢!」胖胖說。 會考前幾星期,世華都有眾叛親離的感覺,水文君見盛世華受重視的程度已大不如前,雖然對她還挺親熱的,但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跟其他風頭同學交際上去了。 方逸對世華說:「對水文君失望了?交易不公平是不是?」 只有胖胖還亦步亦趨地伴著她。 會考的日子近了,同學們都忙於溫習。有些成組成堆的,就是沒有什麼人理會盛世華。 她不曉得怎麼去贏回同學們的心,天天回校,她只有沉默、沉默,同學們離她愈來愈遠,她也離同學們愈來愈遠。 她恨不得快點畢業,快點離開學校。 她受到的只是教訓、教訓,沒有一點溫柔的聲音。 李頎仍常找她,他倒是若無其事似的,畫了許多個月的佈景沒有全用得上,他一點也不在乎。 在畫苑的天臺裡,堆著那疊亂七八糟折起的厚厚帆布油畫佈景,他倒不覺白費心機,好像他沒有汗流浹背、冒熱捱冷地畫過似的。 《睡美人》的成敗,他都不大關心。 他關心的,只是幾時世華可以偷空見他。 「你一點也不懊悔白費心機?」世華忍不住問他。 李頎搖搖頭。 他連問也沒問過世華失敗後的感受,世華亦無從說起。 世華吞了這泡眼淚,實在有個淚不知灑在何方的苦悶。 「有什麼大不了?悶什麼?」李頎完全不明白。 「十七年來我從沒有失敗過。」世華倚在李頎懷中,「我也只是對你說而已,要是對別人說,人家還以為我很自大呢。」 「哈,這十六年來你很成功嗎?」李頎覺得很可笑,「你只不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罷了。」 「你一點也不覺得我出色嗎?」世華有點出乎意料。 「你們在中學裡搞的小玩意,做個壁報排場舞的,不是人生大事吧?」 「在你眼中什麼都不是大事?」 「如果你像我這麼長大,三餐不繼,自生自滅,你便不會覺得有什麼是大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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