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燕妮 > 青春之葬 | 上頁 下頁 | |
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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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文君當然嘩啦嘩啦地在指揮著那班男生。 胖胖也想去,但盛世華說服了她不要去。 方逸在一旁冷笑。 又大又重的畫布搬到了畫苑的天臺,李頎在等著,高高瘦瘦的站在遮了天臺一半的荊杜鵑花棚下,荊杜鵑花開得正紅,茂盛地一條一條地垂了下來。 水文君照例光陰勿浪費地向李頎勾了幾個秋波,媚語了幾句,便又忙著跟著還未要回家報到的男生們溜走了。 天臺上,只餘下卷起半袖白衣的李頎和盛世華。 下午四時的四十五度陽光,把李頎的眼神照得很柔和,高挺而微勾的鼻子像個遺世而獨立的山峰,方方的中凹下巴微微翹起,在杜鵑棚下光影交錯中,他有少年的英挺和藝術家的悠然。 穿著淺藍布旗袍校服的盛世華,長髮編成兩條小辮子,烈紅的杜鵑把她雪白的臉兒映得吹彈可破的粉紅。 「你就像幀粉彩畫,」李頎像看模特兒地打量她,「粉藍、粉紅、粉白。」 李頎用手輕輕揩揩她的臉:「感覺上你此刻是粉彩做的,我幾乎可以在你臉上揩出粉紅來。」 「這是隨時,還是永不?」 盛世華溫柔地問。 李頎哈哈一笑:「天有不測風雲,水文君跟我聯絡,不曉得你也會來。」 「我也有隨時,也有永不。」 盛世華說。 「拆開你的小辮子,我喜歡你散著頭髮。」 「你要我拆我便要拆麼?」 「我不喜歡女人頭上有橡皮圈、髮夾。」 李頎一邊說,一邊動手打開她的辮子,過肩的直發在太陽下閃著一縷金光。 「把頭髮留到腰際吧,愈長愈好。」 李頎輕輕地掃著她柔軟的秀髮。 「沒見過摸上去像幼絲那麼軟的頭髮,給我一根。」 李頎細心地在她頭頂拔了根如絲秀髮,對著陽光照,一根柔絲,發出五色幻彩。 「送給我。」 李頎把盛世華那根長長的髮絲放進他的白斜紋布褲袋中。 到底是九月的下午,天臺的大紅階磚被曬得滾燙,盛世華雖然冰肌玉骨,日常清涼無汗,但這一回,卻熱得汗流浹背。 汗水沾濕了她緊扣著的旗袍領子,汗水在她日漸隆起的雙峰乳溝間,濕了一條小溪。 在寬鬆的藍布旗袍裡,汗水把她勾畫得像裸體。 李頎的眼睛離不開這小姑娘,他的心離不開這小姑娘,露西她們是一群美麗的孔雀,但盛世華是朵嬌嫩的花,她的根芽應在雲端上。 女孩子他見得多了,就是不曉得怎麼處置這個盛世華。 貼得在心中,捧不在手中。 李頎發怔了一會。 「李頎,我把那天你給我那朵小白花,夾了在我新的國文書裡頭。」 「在書裡面,你還夾什麼?」 「我夾過各種不同的葉子、蝴蝶。」 「什麼最好看?」 「蝴蝶最不好看。」 「為什麼?」 「蝴蝶只在活著時好看,只有翅膀好看。」 「男孩子不把蝴蝶夾在書中的。」 「你知道嗎,蝴蝶的身子是一條蟲,一夾扁了,便變成一團漿,醜怪得很。可是,又不能單把蝴蝶的翅膀撕下來,撕了下來,蝴蝶便不是蝴蝶了。」 「所以,我不再喜歡蝴蝶了,它是美麗和噁心的醜陋同在一身的。」 盛世華娓娓而談,李頎只覺暖玉生香,他幻想著她跳芭蕾舞時是如何的美麗。 「太熱了,」李頎說,「花棚裡面有一叢花葉特別密、特別陰涼的地方,我們進去躺躺去。」 李頎把帆布圈展開了幾英尺,疊了兩層,和盛世華面對面地側身躺著。 李頎一手支著頭,凝視著熱得微微嬌喘的盛世華。 「嗨,陌生人,怎麼我好像認識了你一輩子,跟你在一塊這麼舒服。」 「你不是跟任何人一塊兒都很自在的嗎?」 「不,那不同的,」李頎搖著頭,「你好像是我的家。」 「家?」 「你不明白的。你有家,我一直沒有家。」 「遺憾嗎?」 「不,一直沒有,便不知道沒有家有什麼不好。自從遇見你,便有一種很欣喜的感覺,好像得到了一樣我從未有過的東西。」 「今天我是特地上來找你的。」 「我還以為你很拘謹。」 「我不拘謹,只是有很多束縛。」 「我沒有束縛,倒想有點。」 「你不會喜歡的,束縛我的也是束縛你的,假如……」 「假如什麼?」 「你這麼笨,不跟你說了,我也要走了。」 「假如什麼?」 李頎追問著。 「如果你到今天還不知道,那我也無謂說了。」 「小盛,我不是個很複雜的人,不要叫我猜。」 「不是叫你猜,只是叫你做。」 「小盛,我不想傷害你。」 「你不會傷害我的。」 盛世華愛嬌地嘟起她的小嘴,他們面對面地躺著,兩張臉孔是那麼接近。 李頎想起自己有過的女人,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數不清的那麼多個,都是隨便的女孩。 他根本是半個街童,男女之間的關係他覺得像雲雨一般自然,當然,雲雨之後便沒什麼特別要銘記的,他亦沒有特別愛過誰,他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 然而盛世華好像只剛啄破蛋殼的小雞,她似乎以為愛情一定是純真的。 濃密的杜鵑花把世華微嘟著的小嘴映得豔紅,澄清無邪的眼睛蓄著夢似地等待,李頎把身子翻在她身上,柔情蜜意地深深吻了她。 那是她的初吻。 李頎知道。 吻下去,她的嘴像個空空的洞,舌頭呆呆著不動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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