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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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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千變萬化的晚霞,象徵老嫗煩亂的心情。老嫗年事已高,對人世仍極留連;而美麗的黃昏卻引起了她的恐慌。 她貪婪地望著兩個玩皮球的女孩子,覺得她們在落日光照射下,更加美麗了。 老嫗也曾年輕過的。老嫗也曾在落日光下玩過皮球。但是,這些都已變成回憶。她知道自己即將離開人世,因此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意念。 她憎厭晚霞的千變萬化。 她妒忌那個小女孩。 因此,當皮球落入池塘時,一個小女孩站在塘邊流淚痛哭,老嫗悄悄走到她背後,將她推入池塘。 這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短篇,不但題材新穎,而且手法高超。在描寫老嫗的心理變化時,路汀故意以晚霞來陪襯,並以之作為暮年的象徵,既細膩,又深刻,寫來精彩百出,令人拍案叫絕。 路汀在來信中說「這是一個失敗的作品」,其實是不確的。依我看來,這是五四以來罕見的佳作。 我興奮極了,立刻寫了一封覆信給路汀。 「……大作《黃昏》收到了。這是一個罕見的佳作。作為你的忠實讀者,我必須向你致賀。《前衛文學》已出兩期,因為此間的文藝工作者多數改寫通俗文字,想維持一定的水準,並不容易。以過去兩期的內容來看,態度雖嚴肅,距離理想仍遠。你的《黃昏》將使《前衛文學》成為第一流的文學雜誌,同時逼使有良知的文學史執筆者非提到它不可……」 我忍不住跟麥荷門通一次電話。 ——路汀從英國寄來一個短篇,寫得非常出色,想馬上拿給你。 ——好的。 一一什麼地方見面? 一一甘穀。 ——什麼時候? ——現在。 擱斷電話,我立刻出街搭乘電車,抵達「甘穀」,荷門已先我而在。 ——這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短篇,我說。 麥荷門從我手裡將稿件接過去,因為字數不多,當場讀了一遍。讀後,我興奮地向他投以詢問的凝視。他將稿件塞入公事包後,用淡淡的口氣問我: ——吃不吃蛋糕? 冷淡的反應,使我詫愕不已。我問他: ——你覺得這篇小說怎樣? ——還過得去。 ——過得去?這是一篇傑作! 我激動地提高嗓音,使鄰座的茶客們也吃了一驚。但是荷門臉上依舊沒有鼓舞的表情,仿佛我的見解完全不值得重視。關於這一點,我倒並不介意,事實上,別人肯不肯重視我的見解,無所謂。問題是:一篇優秀的作品出現了,如果連荷門這樣的人都不能欣賞的話,今後還會有什麼人願意從事嚴肅的寫作? 麥荷門對文藝的欣賞力並不高,他之所以毅然創辦《前衛文學》,全憑一股熱誠。 優秀的作品常常是沒有價格的;有價格的作品往往庸俗不堪。這就是武俠小說為什麼能夠暢銷;而戴望舒譯的《惡之華掇英》竟連三百本都賣不掉。 荷門明知辦《前衛文學》非蝕本不可,卻有勇氣辦。這一份勇氣固然值得欽佩,但是不能辨別作品的優劣,辦這份雜誌的意義也就隨之喪失。 他有決心辦一本第一流的文學雜誌;可是收到第一流的稿件,竟無法辨識其優點。 這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比《前衛文學》的不能受到廣泛注意更可悲。 (真正的文學工作者就是這樣孤獨的,我想。麥荷門也是一個孤獨者;然而他所受到的痛苦遠不及路汀多。麥荷門至今對文學仍有熱誠;而路汀卻連這一股熱誠也消失了。如果不是我向他徵稿,他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路汀是一個甘於孤獨的人,我又何必一定要鼓起他的寫作熱誠?) 於是我對荷門說: ——路汀旅居英國已有多年,很少機會用中文寫文章。如果你覺得這篇《黃昏》不夠水準的話,讓我退還給他吧。 ——荷門略一躊躇,居然打開公事包,將路汀的《黃昏》退還給我。 我氣極了,立刻吩咐侍者埋單。我說: ——另外有一個約會,先走了。 ——我也有事,一同下樓,他說。 乘自動電梯下樓,走出中建大廈,在街口與荷門分手。 我與荷門的友誼從此告一段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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