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以鬯 > 島與半島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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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占雨正要答話時,侍者端飲料來了。他們各自將方糖放入茶杯或咖啡杯之後,杭占雨歎口氣:「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好。」 「怎麼樣?」 杭占雨舉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說:「我是去年夏天退休的。退休時,因為拿了一筆退休金。去年冬天,股市興旺,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在股票上賺了錢,我看得眼紅,就將手上的十萬元積蓄買了股票。剛買入的時候,股票仍在上漲;我以為股票就是這樣容易賺錢的,抓住股票,怎樣也不捨得賣出。」 「舊曆新年前後,股票的漲幅確是驚人的。」沙凡說。 「但是,」杭占雨說,「到了陽曆三月,股市就下跌了。我對股市的認識很淺,怎樣也不肯承認這是大熊市的開始;以為股市將獲利貨消化後,必會止跌回漲。因此,我做了個愚蠢的決定。」 「愚蠢的決定?」 「當恒生指數跌到一千三百多點時,我錯誤地以為股市不會再跌了,將手裡的股票拿去銀行做按揭,然後用押來的錢再買股票。」 沙凡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皺緊眉頭,對杭占雨投以同情的凝視,等他繼續講下去。 杭占雨咽了一口唾沫,低下頭,有意無意地將視線落在杯中的咖啡上,用低沉的語調繼續講下去:「最愚蠢的是:恒生指數跌到一千點時,我又將股票拿去另一家銀行做按揭。」 「將押來的錢又買股票?」沙凡問。 「一點也不錯。」杭占雨點點頭。 「現在,恒生指數已跌到五百多點。」 「前些日子,恒生指數跌到四百九十幾點時,銀行要我補倉。」 「這倒是一件傷腦筋的事。你怎樣應付這個問題?」 「那時候,我是沒有能力補倉的。」 「不補倉,銀行會將你押給他們的股票賤價拋售。」 「那些股票是高價買入的,賤價賣出,我的十萬元可能只剩兩三萬了。」 「你怎樣解決這個問題。」 「向朋友商借他們的股票,」杭占雨說,「有些朋友手上的股票也是高價買入的,除非恒生指數回升到他們買入時的水準,他們不會將股票賣出。因此,當銀行要我補倉時,我走去向朋友商借他們手裡的股票。然後,拿了朋友借給我的股票走去銀行平倉。」 「這樣做,相當危險。萬一股票繼續下跌,銀行再一次要你補倉時,你就無法應付了。」沙凡說。 「我知道,」他說,「但是,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我變成一個賭徒,毅然押下最後的一注。」 「這最後的一注是向朋友借來的。」 「我決不會拖累朋友,」杭占雨說,「當我向朋友借股票時,我就下了這樣的決心;如果股市繼續下跌的話,銀行再一次要求我補倉,我就賤價賣出自己的股票,將剩下的股票還給別人。」 沙凡聽了這話,立刻聯想到前此不久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那則新聞是一個相當有地位的人,因為炒股票失敗,萬念俱灰,竟懸樑自縊了。 「你算是幸運的,」沙凡說,「恒生指數已回升到五百多點,要不然就不堪設想。」 「指數回漲到六百點時,我已將借來的股票還給朋友。」 「你很幸運。」沙凡說。 「但是,」杭占雨說,「另外還有一個問題使我擔憂。」 「什麼問題?」 「工作問題。」 「你想找工作做?」 「是的,我必須做工。」 「既已退休,就沒有必要再出來做了。」 「不能不做。」 「為什麼?」 「股票押給銀行後,我必須將每個月領到的薪金交給銀行,作為利息。」 「這倒是一件相當悲哀的事情,」沙凡說,「原已退休的人,還要找工作做。」 「要是有什麼適當的機會的話,幫我留意一下。」杭占雨說。 「我一定會幫你留意的。」 杭占雨舉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之後,問:「你怎麼樣?有沒有買股票?」 「舊曆新年前,見別人都在買股票,看得眼紅,多少也買了一些。」 「賺了錢?」 「起先,多少賺了一些,後來,與大部分香港人一樣,也做了大閘蟹。」 「沒有在千七點賣出?」 「沒有,」沙凡說,「那時候,我對股市的認識很淺,見股市升得那麼容易,以為只要有股票,過幾天就可以賺大錢!這種想法當然是錯誤的,不過,有了這種錯誤的想法,儘管指數漲到千七點、也不肯賣出。……後來,股市下瀉,卻固執地抓住股票,不賣。」 「損失多少?」 「不多,」沙凡說,「與別人比起來,損失不算多。再說,股票仍在我手中,只要股市回漲,就可以將蝕掉的錢贏回。」 杭占雨聳聳肩,露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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