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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她是希望重回那個夢境的,結果卻見到一隻狼頭人身的怪物。

  心似打鼓,呆呆地望著怪物,動也不動。

  怪物一步一步逼近。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像兩盞電燈。當它張開嘴巴時,嘴裡有血液流出。

  一個可怕的念頭使亞杏必須掉轉身,拔腿奔跑。「那個怪物剛剛吃過人。」她想。

  在夢中奔跑,似乎特別吃力。

  儘管亞杏將兩條大腿搬得怎樣快,那狼頭人身的怪物比她奔得更快。

  她被怪物捉住。

  怪物剝去她身上的衣服。

  她極力掙扎,想喊,發不出聲音。

  怪物張開大口。鮮血從它的齒縫間流出,流在她的胸脯上。

  過分的恐慌,使她獲得驚人的抗拒力。她咬緊牙關,用力一推,就在這最緊張的時刻,擺脫了它的束縛。

  赤裸著身子,拼命朝前奔去。想喊,喊不出。那是一個無人的地區,除了岩石外,沒有別的東西,連樹木也沒有。在這種環境中,即使喊出聲音來,也得不到別人的幫助。

  拼命奔跑。

  後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事情危急到極點。當她奔到懸岩上的時候,她完全絕望了。

  前邊是海,後邊是怪物。她站在懸岩上,無法前進,也不能後退。如果她繼續朝前奔去的話,就會跌入海中。如果她後退的話,就會被那個怪物捉住。

  怪物口中有鮮血流出。

  怪物剛剛吃過人。

  亞杏不跌入海中,一定會被怪物吃掉。她已走投無路,想喊,發不出聲音。

  那怪物卻在這時候發出可怕的狼嚎。亞杏嚇得渾身發抖,雞皮疙瘩盡起。

  懸岩上的空間並不大。亞杏想逃,卻不能擺脫怪物的糾纏。

  狼的眼睛裡浮泛著奇異的青光。這青光,像兩支箭,直射亞杏。

  當怪物逐步逼近時,亞杏除了跳海再也沒有第二條路。

  她不會游泳。

  跳入海中,非死不可。

  「與其被怪物吃掉,不如跳入海中。」她想。

  怪物伸展雙臂,想捉她。

  她已無路可退,咬咬牙,從懸岩上跳下去。就在這時候,終於喊出聲音來……

  「怎麼啦?」

  耳畔傳來這句問話。

  睜大眼睛,見到的,只是黑黝黝的一片。她不相信自己已回到現實。

  她以為她的生命已結束。

  那不是她住慣了的臥房,而是死後必須到達的另一境界。

  「怎麼啦?」

  這一次,她辨出是母親的聲音。

  轉過臉去,憑藉窗外射進來的一點點光華,望望母親。

  「做了噩夢?」母親問。

  她只是「嗯」了一聲。

  「在夢中見到什麼?」母親問。

  亞杏這才確定自己已由夢境回到現實,咽口唾沫,說:

  「一個怪物,一個狼頭人身怪物,追趕我……」

  母親望望窗,說:「天還沒有亮,再睡一會吧。」

  亞杏不敢合上眼皮,只是睜大眼睛凝視天花板。

  62

  被自己的喊聲吵醒,淳于白驚悸的心情仍未寧靜下來。在迷糊意識中,他用手撫摸自己的身體。這種動作,顯示他還不能確信自己已由夢境回到現實。那是一場噩夢。過分的恐懼使他一時不能恢復理智的清醒。

  理智清醒時,不得不責備自己膽量太小,連夢與現實也分不清。

  排除內心的恐懼,直起身子,點上一支煙。當他吸煙時,他不自覺地露了釋然的笑容。

  「如果當真被一條巨蟒捆住的話,那就太可怕了。」他想。

  當他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他是常做噩夢的。每一次從噩夢中醒轉,總會產生脫險的感覺。這幾年,他不大做噩夢了。這幾年,他常在夢中回到年輕時代。他對年輕時代的種種非常留戀。當他年輕時,曾經做過許多荒唐的事情。現在,他仍在夢中做些荒唐的事情。剛才,他竟在夢中見到那個在電影院裡見過的少女了。

  那是一場荒唐的夢。這種夢裡的喜悅必須像貴重的飾物那樣緊鎖在心。

  「那個少女長得不算漂亮;但也不算難看,」他想,「最多不過十五歲,年紀還輕。香港地處亞熱帶,少女們都是早熟的。那個少女,年紀雖輕,胸脯卻發育得很好……」

  這些思念,使淳于白覺得自己年輕了。當他二十歲時,幾乎每天走去小舞廳找不相識的少女,從少女身上取得新鮮的刺激。

  淳于白是很懷念那種日子的。每一次想起舊日的種種,心情就會好轉。

  現在,坐在黑暗中吸煙,不扭亮檯燈,主要想捕捉失去的甜蜜。他知道:強烈的燈光會沖淡幻想的真實感。

  睡意盡消,吸去一支煙後,又點上一支。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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