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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 哥——中四丙班老大哥,因與家人鬧翻,毅然出國留學。 吳英俊——中四丙班新領導人,冷靜沉實,唯領導經驗不足,常出錯策。 程 強——性格躁暴剛烈,自榮哥離開後失勢,後被竹賞識,成為其心腹。 竹 ——斯撒男書院頭號惡霸,控制校內外丸仔市場。 小 妖——竹之保鏢,生性兇殘,因竹的庇蔭而橫行無忌。 韓 彬——性情隨和、孩子氣,處處維護吳英俊,綽號「小彬彬﹂。 漏口樂——外表懦弱怕事,其實背景絕不簡單。 泥 明——喜說廢話、喜辯駁,其實面懵心精,智商高達一百五十。 程 真——程強之妹,性格單純,對愛情有憧憬。 阿 郎——情場浪子,兼職姑爺仔和販毒。 觀 微——? 訓導處牆壁上懸著的牌匾有「公正廉明」 四個大字標語。 訓導主任對站在面前的小妖說: 「偷竊是刑事罪行。將你交給警方,你會被留案底。」 「電話號碼是九九九。」 小妖瞪著訓導主任,「電話在檯面,喜歡的話打個夠。」 訓導主任望著電話機,慎重地孝慮了一會,沉著氣說: 「我要見見你家長。」 小妖冷笑,「都死了,要見落地府去找。」 訓導主任心裹在歎氣,每天面對這種像流氓多於像讀書的學生,對教育工作怎能不心淡? 他不想糾纏下去,「今次我記你一個大過,以後再犯就交由警方處理。出去!」 接著他垂低頭寫紀錄,眼睛不再看小妖。 小妖一擺一擺地步出訓導處,在開門前,像突然記起了什麼,便轉頭對訓導主任說: 「霍主任,今日天雨路滑,你出街時要小心。」 訓導主任詫異地抬起頭來,接觸到小妖那雙如兩道線般的眼睛,眼神也是惡隱隱的,他頓時打了個突,小妖笑了笑便推門出去了。 ☆ ☆ ☆ 午飯時間,大雨並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霍主任只好打傘離開學校。他早慣了一個人用膳。因為他的職位要比其他老師高,同坐一台會顯得格格不入。 他沒有階級之分,但其他人不這樣想。勉強迎合不如孤獨,這個他知道。 兩下得很凶,霍主任一個人在小路上走,雨線猛擊在傘子上,發出有節奏的「嘀滴答嗒」 聲音。他的視線被面前瀑布般的雨點弄模糊了,但他還依稀見到一群少年正向自己迎面趨近。 霍主任忽然記起剛才小妖的一句話——你出街時要小心。 他不禁有點心怯。雖然他是個教師,但決不是鐵人,他還是決定折回,擇路而行。 才轉身,一塊磚頭已硬生生地砸到他的面上,他連閃避的機會也沒有,便痛苦地掩著臉。鮮血迅速地在指縫間湧出,緊接著,他的身體也承受了頻密的拳打腳踢,出手有如雨點般頻密。 凶徒得逞後散去,剩下霍主任倒臥路邊,頭髮被一大片鮮血漿在地上,他的頭可能破了。他掙扎著想站起來時,只不過輕輕挪動一下身子,清脆的骨頭折斷聲便從體內傳了出來。 這時,小妖替老大撐看雨傘經過,見到浴血在地的霍主任,無任何拯救的意思,只是幸災樂禍地說了句: 「霍主任,剛才提醒你要小心。天雨路滑,意外隨時會發生。」 霍主任茫然地望著這個身穿校服的孩子的臉,他的指頭抽搐了一下,便無法再動了。 「意外會繼續發生的。」 一把鋒利似刀片的聲音響起。那個穿校服並叨看香煙的老大——竹,對霍主任說:「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 霍主任已經沒有氣力說什麼了。他目送兩學生大搖大擺地行了開去,肉體的痛苦加上心理的恐懼,他只有閉上眼睛,不想再想下去。 雨點打落斜傾在路旁的傘子上,繼續發出「嘀滴答嗒」 的響聲,伴著地上羞憤交集的老師,時間像停頓了一般。 這裡明明是人間。 但更像—— 地獄。 「送機有什麼好去?接機才是賞心樂事。」 大家都到齊了,替榮哥臨別餞行。 榮哥是中四丙班的老大哥,他要往外國留學,明天便要上機。 韓彬、泥明、吳英俊、漏口樂、觀征和程強這六個同學,一早便在餐廳坐下來,等待主角的來臨,大家心裹都壓著一塊鉛,彼此相視無話,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韓彬有點猶豫地開口了。 「我們對榮哥說些什麼才好?」 專說廢話的泥明又說廢話了: 「我們不可以對他講廢話,我們要和他談論世界局勢、國家大事、九七問題。」 「榮哥都要離開了,你少講一點廢話行不行?」 坐在泥明對面的程強,劃起火柴,把含在口中的香煙點燃了。他是一群同學中最喜歡抽煙的人,可能因為這個緣故,他的脾氣經常顯得暴躁。 始終,程強和榮哥是最好的朋友,這個誰也不能否認。榮哥要離開了,程強的心情不會好到那裡。 泥明又喃喃道: 「榮哥將要離開人世了,唉唉唉唉!」 程強猛然提起手掌,砰的一聲拍在臺上,眾人均嚇了一跳,程強不理,他喝斥泥明:「BullShit!」 整間餐室的茶客也給程強的舉動驚動了,紛紛轉頭望過去。 泥明看見幾十隻眼睛正盯看自己,只覺面上發麻,瞬即想到辦法,他站了起來,睜眼一望眾人,攤開雙手向大家宣佈: 「雖然大家未認識我,但也不應該羡慕我。樣貌是天生的,我天生一副明星相,你們不順超去整容呀,吹吹!」 半數茶客當場嘔吐了,打死也不肯再看泥明一眼。 泥明笑了笑便坐下來,這個方法萬試萬靈。 漏口樂遲遲疑疑地說: 「我我我們不不要表現得得很傷心心,否否則榮哥哥見到就會很難難過的的了。」 他一向有口吃毛病,所以他對自己沒有多大信心。 韓彬是最體諒漏口樂的朋友,他立刻點頭附和了。 「說得對,我們要歡容一點。」 漏口樂的話得到韓彬的支持,很滿足地笑了。 程強啐了一聲,又不滿地說: 「男人大丈夫,婆婆媽媽的,學什麼人強顏歡笑?」 泥明的反應也是出奇的快: 「那麼大家放聲大哭吧!」 程強屢次被泥明駁嘴駁舌,正想站起來動粗,幸好漏口樂及時嚷起來: 「榮榮哥來來了。」 大家一看,榮哥正將身子輕輕倚在餐廳門邊,探頭進來,看看大家來了沒有。 各人努力地向榮哥招手,泥明的手揮動得最落力,幾乎要揮甩了,他的手掌還把在半空飛翔的蚊子都擊落了,好殘忍喲! 榮哥看見眾人,便洋洋灑灑地走過來,他的嘴角掛看笑意,顯得傲氣不羈。 「大家都到齊了。」 榮哥坐到程強旁邊的座位上。 泥明卻說: 「榮哥,你遲到了。」 榮哥眯起眼睛,看清手錶,搖搖頭說: 「是你們早到了。」 泥明又搖搖頭,十分有智慧的說: 「不,你比我們遲到,對我們來說,你就等於遲到了。」 榮哥心裹想,泥明這小子的一張嘴也夠厲害,再辯下去也是自討苦吃,所以他豎起拇指讚賞泥明,承認他是對的。 泥明獲得榮哥的讚賞,雙頰立刻漲紅起來。「香港第一美少男」 的稱號,他當之無愧。 「大家都來了。」 榮哥搓看手掌,語氣有點激動:「謝謝你們來和我餞行。」 泥明嘗到「甜頭」 後,再接再厲搶著說: 「老老實實,實實在在,大家撫心自問:這餐餞行誰出錢請客呢?」 韓彬偷偷在台底輕輕地踢了泥明一腳,示意他少講為妙。 想不到,泥明極度痛苦地叫了一聲「噯喲」 ,跟著面容扭曲了兩下,嘴角像死蟹般流出了白沫,便暈倒在椅背上。 當然每個人都是見死不救的。 程強從紙煙盒裹摸出一支,叨在嘴邊,看看榮哥,不經意地問: 「真的決定離開了?」 榮哥也從程強的煙包中取出一支,語調相當平和地回答: 「是。已決定了。」 但榮哥的眼神沒有和各人相接,他是不慣將悲傷溢於言表的那類人。 程強不發一言,擦起火柴,替榮哥和自己燃了煙,眼看夾在指縫間的火柴支燃掉大半,才吹熄,然後向榮哥笑了笑,笑得很落寞。 程強問: 「為了什麼?可以說嗎?」 榮哥也不隱瞞,自嘲著說: 「為了老豆和老媽子——他們日哦夜哦,黑白天鵝,我希望順從他們一次,到外國吊兩三年鹽水,他們就滿意了,我也樂得耳根清淨。」 榮哥說時,臉上的神情有點委屈,卻有更多驕傲——做孝順兒子的驕傲。 程強噴出一口煙,沒有說話,誰都看得出他不開心。 榮哥對大家說: 「明天我上機,你們不必送我了。」 「榮榮哥。」 漏口樂殷切的說:「我我們可以向學校校請半天假假的。」 榮哥憂愁地微笑了,像是對自己喃喃說: 「送機有什麼好去?接機才是賞心樂事。」 各人聽到這話,只有一片靜寂。 韓彬有點擔心,但很認真地問: 「榮哥,你會不回來嗎?」 榮哥沉默片刻,把弄著手中的水杯,因為韓彬這個問題問得那麼認真,他沒有輕率作答,他想了好一會,慢慢地說: 「不會。我一定會回來,無論這裡變成怎樣,這裡是我家,到了哪裡都是只流浪的狗——好像把自己貶得很賤,實情卻這樣。」 各人聽到榮哥這番話,心裹感到很安慰,有種難言的親切感。 能服眾的人,總有他的不平凡。 漏口樂怯怯地說: 「榮榮哥,你記記住要寫寫信回來。」 榮哥取笑漏口樂: 「信寄來了,你也可以剪低郵票嘛。」 漏口樂面上一熱,想不到一下子給榮哥揭破了他意圖,他一向有集郵嗜好的。 大家面對面,會心微笑了。 榮哥垂下頭,像在思考什麼,再抬起頭時說: 「現在我走了,總要選個人出來領導大家的,是不是?否則,有什麼風吹草動,大家便容易被分化,四分五裂就不好了。」 程強和榮哥是最好朋友的了,他滿有信心地說了句: 「榮哥說得對,一群朋友中尚且有一個焦點人物,何況我們是中四丙黨?」 各人皆點頭,都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樣子,其實心裹砰砰亂跳,誰不想自己領導眾人呢? 其中,程強的態度最為從容,以他和榮哥的交情,領導人的地位,他志在必得。 只有觀微,維持他一貫的冷漠,連一點心跳的感覺也沒有。他一向冷眼旁觀,對任何事都毫不關心,做大做小,對他來說無影響。 榮哥語調平靜地說: 「吳英俊,這班馬騮由你來管。」 程強的心窩像中了槍彈一樣的疼了一疼,他第一時間沉下臉來。他幾乎想在榮哥宣佈自己的名字後謙虛地說兩句話。 吳英俊一時間對榮哥的任命不大肯定,他環顧眾人,再用食指篤篤自己的胸口。 「榮哥你說——由我管?」 榮哥肯定地點點頭,令吳英俊完全相信下來。 「是。就是你。」 吳英俊這才如夢初醒,他心裹也認定是程強繼位的,殊不知遙不可及的地位,竟然屬於自己,他首個反應就是推辭。 「榮哥,我不能——」 榮哥揮揮手,打斷他的話,向眾人順水推舟說: 「所以你們要多多支持吳英俊。」 韓彬、漏口樂、觀微也點頭答應;泥明仍在昏迷中;程強則咬緊牙齦,將心裹不忿勉強按捺下去,直至現在他還未能接受這是個事實。 怎會不是自己呢?程強真的想不到原因。 自己不是和榮哥最好朋友的嗎?程強有種被出賣的感覺。 吳英俊偷眼看看程強,程強也盯了吳英俊一眼,眼神之中,盡是仇恨。榮哥將這個情形全看進眼裹。他對程強說: 「強,以後就靠你在旁輔助吳英俊了。」 程強的怒意又升起來,他微微彎起嘴角,冷笑一下,不置可否。 此時,泥明突然從椅背彈起身,仿佛背後給神推鬼恐,整個人由v字型坐直成L字,他瞪大雙眼,像鬼上身般對榮哥唱歌: 「多麼想用說話留住你,心中想說,一生之中,都只愛你,為何夜晚吃雞髀。」 榮哥啼笑皆非地怪責泥明: 「你呀,不准再看周星馳,經常無厘頭。」 泥明喃喃道: 「不看周星馳,天生大肚臍。」 韓彬坐著的位置是面對看餐廳門口的,他看到小妖和他的老大——竹,正向這邊走過來,竹是學校裹第一號惡霸,人鬼神見他也要退避三舍,韓彬提醒坐在對面的榮哥說: 「竹來了。」 榮哥的眉頭皴動了一下,卻沒有轉頭,只是舉杯對大家說: 「來,我們幹一杯。」 大家也對竹和小妖視若無睹,紛紛舉杯,正想互相碰杯時,想不到竹卻刻意沖著榮哥來。他停在榮哥身邊,突地用力搭在榮哥舉杯的膊頭上。 杯裡的汽水,給這樣大力震動,不少濺出了杯外。 竹在背後笑,「榮哥,這麼巧!」 榮哥轉頭,對竹保持著笑容,雙頰卻頻頻跳著,那是咬緊牙關的表示。 榮哥能忍,程強卻不,他臉色發青,就如這一擊擊在自己身上一樣。他怒喝一聲,拍案而起,所有杯碟、茶、煙灰缸都跳一跳。 程強指著竹說: 「想打?」 榮哥「理智地」 示意程強坐下來。 程強盯著榮哥,再盯盯竹,畢竟也服從榮哥一次,便不情不願地坐了下來。 竹皮笑肉不笑地望著榮哥: 「榮哥你臨別餞行,不預我一份?」 榮哥牽強地笑笑,客氣又陌生地對竹說: 「只怕你貴人事忙,阻礙了你時間就不好。」 小妖從鄰台為竹端來一張椅,神情盡是奴性。竹連看也不看小妖,大模大樣地坐到榮哥的身邊,對榮哥說: 「過去幾年,你我總算同學一場,只要你出一句聲,我一定賞面。」 「謝謝。」 榮哥敷衍地笑笑,他看看站在竹身邊的貼身保鏢小妖,「不坐下來?」 小妖自顧自的站著,榮哥說的全不聽進耳裹。 榮哥自討沒趣,神情顯得尷尬不已。 竹貓哭老鼠著說: 「小妖,榮哥對你說話,你聽不到?」 小妖目光冷冷的,像在冰箱冰過一樣。 「對不起,真的聽不到。」 榮哥的面色立即難看之極,韓彬一干人就更不知所措。 竹向榮哥作了一個充滿歉意的表情,吩咐小妖: 「既然聽不到,你站著好了。」 小妖對竹的話立刻有了反應: 「是。這次我聽到了。」 小妖只不過是竹的傍友,態度卻囂張之極。 竹自知已控制大局,神情得意之極: 「本來想與你好好敘舊,可惜我與『殮房』的老大有約——你都知道,殮房那黨人,不好得罪,否則——」 小妖戚戚然接一句: 「像霍主任般傷勢慘烈。」 一向表情冷冷的觀微,聽到小妖這話,雙眼不知怎地通紅了。 霍主任上月在街上遇襲,現在還躺在醫院內,因為現場無目擊證人,凶徒也沒有留低兇器,所以案件仍在調查中,遲遲未破案。 霍主任說自己不知被誰襲擊的。 但是,斯撒男書院校內盛傳,是竹的所為。 大家正想趕走竹,榮哥聽他說要離開,更是求之不得,立即說: 「那麼,不阻你了。」 竹隨手拿起一隻水杯,一面對榮哥說: 「來,榮哥,幹一杯!」 榮哥愕然,大家更覺奇怪,為何竹會沾人家的口水尾?那水杯明明是漏口樂的。 榮哥不能顧慮太多,湊著舉杯。 「幹!」 榮哥的話剛說完,竹便把水杯用力迎過去,雨水杯猛地碰在一起,砰然一聲,爆裂成碎片,杯內的水和玻璃碎灑滿了榮哥一身。 各人均目定口呆。 「夠了!」 程強站起身,一個箭步已沖前到竹身旁,一手就想揪起竹的衣領。 手未觸及竹,小妖已緊緊扣住了程強的手腕。程強一時間動彈不得。 竹露出了一個很抱歉的表情,他問: 「榮哥,你有沒有事?」 榮哥看見自己渾身濕透,真的捺不住竹的惺惺作態了,只求他快快離開,於是他不動怒,只說: 「一點小意外,沒什麼。」 程強瞪大雙眼,藐著榮哥這個好友。自己處處維護他,他又有沒有維護自己?程強喝醒他: 「榮哥,不是意外!」 榮哥的視線稍稍垂低,沒有與程強的目光相遇,他冷靜地再說一遍: 「強,只是意外。」 程強眼睛都紅了,他咬咬牙,青筋暴現地氣道: 「絕——不——是——意——外!!」 榮哥默然。 程強呆著,他以為榮哥會站起來的。站起來,不必再發一言,揮拳就轟在竹的面門上! 但他只是默然。 程強猛然氣悶,甩開小妖的手,轉過身去,氣衝衝地走出餐廳——他不要和甘願為奴的人做兄弟! 榮哥面口一寬又一緊,想立刻追上程強,卻要顧全大局,只好眼睜睜目送程強離開。 竹這才滿意,站起身來,笑著對榮哥說: 「榮哥,告辭了。」 榮可實在擠不出笑容了,他繃著臉跟竹講再見。 竹和小妖大搖大擺而去。 渾身濕透的榮哥,垂頭靜靜地執起餐布,掃走散遍衣褲上的玻璃碎。 各人面面相覷,想說話又不敢。 「榮。」 一把冷冰冰的聲音響起,是觀微,他第一次開口說話:「不要自責,你做得對。」 榮哥慢慢地抬頭,與觀微相視,竟有點怔然。 程真留意到,阿郎噴煙的時候,總是一大口一大口深深地、重重地直噴過來,好像把她當作不存在一樣。 放學鐘聲響起,程真才開始執拾書包,別的同學已一股勁地沖出課室,他們不知何時把東西執拾妥當的。 卿姐和雞包走到她面前,敲敲她的桌,雞包很不耐煩地說: 「程真小姐,可以走了沒有?」 程真趕忙抓著書包,將書本放入書桌抽屜便算,因為帶回家也是白拿一場。她三步並兩步的,跟卿姐和雞包跑到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間去。 十分鐘之後,三人已換過一身便服,程真的服裝卻和兩人的時髦衣著格格不入,好像倒退了十年似的。 卿姐自上到下打量著程真,她略蹙眉: 「遲些我帶你買幾件新衣服吧!」 程真囁囁嚅嚅說: 「我哥哥不喜歡的……」 雞包在一旁插嘴: 「衣服穿在你身上,你哥哥不喜歡可以不看!」 程真無言以對,她總不希望當著好友面前,說自己的零用錢根本買不起一套新衫。 卿姐看看表,揚聲道: 「要遲到了,你們兩個快快快!」 程真急忙擠到雞包身旁,與她一同對看大鏡子塗口紅。雞包塗的顏色是紅中帶紫的,程真則塗著桃紅色的唇膏,又把上課時束起的頭髮夾子拔掉,披散著及肩的直發。 雞包舐舐兩唇,望望鏡中的程真,突然爆出一句: 「阿郎一定為你著迷了。」 程真兩頰立即燙熱了,她忸怩地說: 「怎麼突然又說起阿郎來?」 卿姐從背後搭著她的雙肩,熟稔地說: 「你呀,十月芥菜,有誰看不出?」 程真掀看小嘴,口裡咿咿哦哦的,卻又想不出反辯話來。 卿姐微笑著說: 「你的臉比你的唇膏更鮮豔哩!」 程真的臉紅得像關公似的。 三人趕到溜冰場去,照例由家境最富裕的雞包請客付錢入場,換好溜冰鞋後,便進入寒氣陣陣的冰場內。 甫進場,幾個男子在人群中逆方向而上,停在她們面前。 其中一個穿著破爛牛仔褲的男孩子說: 「今天來得這麼遲?」 卿姐和雞包立刻把責任推卸在程真身上,她們異口同聲說: 「都是她,搽了半小時唇膏。」 程真的臉刷地又紅起來了。 一個把頭髮前端染了一片金黃的男子,沒有興致寒暄下去,拉著卿姐的手,便雙雙在冰場上享受二人之樂了。 「阿郎,你快快教懂程真溜冰吧!」 雞包向程真擠擠眼,和兩個男子走開,剩下程真和阿郎。 阿郎長得又高又大,足足比程真高出一個頭,他是那群男孩中最沉默寡言的一個。 程真經常羞澀地垂著頭,自然就更少直視他的臉孔了。 阿郎面對這個害羞的女孩,也顯得有點拘謹。他伸出手來,對程真說: 「我教你溜冰吧!」 程真仰視阿郎一眼,微微點著頭,她又垂低頭,伸出小手去。 阿郎挽著她的手,態度有點冷漠: 「慢慢繞一個圈吧!」 程真有點遲疑: 「我怕跌。」 阿郎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笑容,他淡淡地說: 「試試看,我會一直扶著你。」 程真努力地保持身體平衡,她確實不想在阿郎面前跌個四腳朝天。如此一緊張,她的臉又呈現了豬肝般的顏色。 阿郎看看她,有點奇怪地說: 「你很熱?」 程真抬起頭望看他,圓眼睛,俊俏得很。她不好意思地說: 「只是有點乾燥。」 阿郎哦一聲,不再追問下去。 在溜冰場外繞了數圈,兩人一直沒作聲,氣氛有點僵。程真感到阿郎的手心傳來一陣暖,心跳加速又找不到話題。 阿郎覺得沒趣,按捺不住,退而求其次: 「我想你累了,我們出場外休息一下吧!」 程真只好點頭答應。 出了冰場,脫掉溜冰鞋,阿郎帶程真到附近的速食店坐下,買了兩杯汽水,遞一杯給她後便開始抽煙了。 程真留意到,阿郎噴煙的時候,總是一大口一大口深深地、重重地直噴過來,她不喜歡煙味,所以很不好受。 阿郎不斷在吸煙噴煙,好像把程真當作不存在一樣,直至把第三根煙蒂放在煙灰缸擠熄,他才直視著程真說: 「他們說你喜歡我。」 阿郎這個根本不是問題,沒有得答,也不能否認,只足一句話罷了。程真聽到,張大了嘴巴,臉色都煞白了,腦子嗡嗡作響,她在想:找個洞躲進去,給我個洞躲進去。 阿郎又燃點了一根煙,平靜地說: 「不要浪費時間了,我不適合你。」 程真咬看下唇,良久,她也顧不得太多,她為了自己的面子衝口而出: 「我沒有喜歡你。」 阿郎似笑非笑地說: 「那就最好。」 程真的心一陣痛。 兩人靜默下來。 阿郎首先啟齒,他轉了話題: 「一陣我們大夥兒去酒廊,你去不去?」 程真搖搖頭。阿郎剛才的話令她很失望,那算是一種拒絕嗎?但自己又確實對他有好感,那是無可否認的事實,可是他斷言拒絕,對她來說畢竟造成了傷害。 所以她搖搖頭,表示她不去了,儘管這是阿郎第一次主動叫自己和他一起去。 她看看腕表,還是不期然地放輕了語氣: 「下一次吧!我要在六時前回到家。」 阿郎倒沒所謂,他聳聳肩。「好。下次。」 他又自顧地吸起煙來。 程真看看阿郎,猜不透他的心意。 屯門新村第五座某個細小單位內。 大鐘顯示的時間,已是六時二十分了。 程強坐在廳中,已將手上的漫畫書翻看第四次了。 妹妹終於回來,她甫關上鐵閘,程強便放下書,回頭對妹妹說: 「你說過六時之前回來的。」 程真背著書包,手挽著兩籃菜,她慌慌張張地辯道: 「因為……塞車。從學校回來時塞車。」 程強見妹妹滿頭大汗,他的怒氣已減退了一半,但他仍然維持著自己做哥哥的尊嚴,他說: 「你答應我,六時前回來的。」 程真忙著答應: 「以後我會準時的。」 程強下火了,他用大人的口吻勸告妹妹: 「小真,你應該知道,上星期第八座那邊才發現被肢解的無頭女屍,村口又經常有蛇頭鼠眼的人徘徊,入黑之後連我自己也不大敢落街,何況你是女孩子?」 程真心裹更慚愧了,她保證: 「哥,我會準時。」 程強這才完全放下心來,摸看肚子笑說: 「快去換衫煮飯吧,我快餓死了。」 程真笑著答應,轉身後吐了吐舌頭,又過關了。 程強望看妹妹的背影,她身穿的校服裙有一格一格的褶痕,再看看她鼓脹的書包,他幾乎看出裡面有另一套衣服,就知道妹妹在說謊。 但他沒作聲,因為於事無補。 ☆ ☆ ☆ 「怎樣了?」 程強伸頭進廚房,「細妹,今晚吃什麼?」 程真笑笑打開瓦煲,蒸氣徐徐上升。 程強湊前去看,「又是堿菜蒸豬肉?」 程真笑,「很難為你?」 程強拍拍額角,苦起了臉,深深怨歎: 「只恨媽媽早死了幾年,今生今世註定我沒有口福。」 程真取笑哥哥: 「要有口福,娶個老婆啦!」 程強兩眼朝天,像取笑妹妹的少不更事,他說: 「現在娶老婆,要她進廚房,簡直是妄想。你還要倒貼呢!天天請她去麥當勞。」 程真不禁為之捧腹。 程強「嘻嘻嘻」 的乾笑了三聲: 「笑什麼,我拿你做老婆樣版的。」 程真立刻止著笑,呶起小嘴,半真半假地說: 「出去出去,否則我罷煮。」 程強貶眨眼睛。 「好極好極!」 程真一腳踢到他屁股上,嚷道: 「討厭!」 就在這時,有人出盡牛力的拍門,程強和程真對視一眼,便齊齊走出大廳開門。鐵閘一打開,一個龐大身軀突然倒下來,僕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那是程強的父親。 程強關上鐵閘,蹲到父親身旁,「喂喂」 地叫他。但父親已醉得人事不省,喉嚨裡不斷發出「咯咯」 的怪聲,口中喃喃不知在講什麼。 程真望著爛醉如泥的父親,只能歎氣: 「爸爸又醉了。」 程強想扶起他,但根本移不動,他不禁惱起來: 「由得他睡在地上算了,他醉醒自然會站起來。」 程真搖了搖頭,俯身去幫哥哥,兩兄妹半拉半推地合力把父親攙扶到沙發上。 這時,電話響起來了,程直接聽,然後把話筒掩住,遞給哥哥: 「哥哥你電話。」 程強問:「是男的?」 程真點點頭。 程強語氣冷淡下來: 「告訴他我不在家。」 程真感到很奇怪,哥哥向來不會拒接來電的。程強沉聲再說: 「說我不在家。」 程真凝視著哥哥,一面對話筒那頭說: 「他不在家,出去了。」 程強給妹妹望著,很不自然地垂低頭,百般滋味在心頭。 半晌,程真放下電話,對哥哥說: 「是一個叫阿榮的找你,希望你回家覆電給他。」 程強掀起嘴角笑一笑,表示他知道。 倔強的性格使他不肯輕易原諒榮哥這好友。榮哥實在做錯了——屈服于強勢下就是一種錯。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好友犯上這種錯誤! 他咬一咬牙,吩咐妹妹: 「總之,有人求電,說我未回來,知道嗎?」 程真源於關心,多口問句: 「哥,你在學校不開心?」 程強沒想到妹妹有此一問,霎時間呆住了。他看看沙發上整天買醉、意志消沉的父親;想想懦弱怕事的榮哥,選了個地位完全及不上自己的吳英俊做老大;再望望入世未深的程真,似乎一切不如意事都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不知如何回答妹妹的問題,即使做人也不見得會開心,所以他對她苦笑一下。長大後她自然會明白的。 韓彬和泥明在中四丙班一同望著天邊的一片雲。 「呀!」 韓彬突然記起什麼,對泥明說:「告訴你一個事實。」 泥明問韓彬:「你親眼看到的嗎?」 韓彬回答:「不,是我妹妹說的。」 泥明說:「那就不算事實,是傳聞了。」 「對的,傳聞。」 韓彬說:「我妹妹韓琉參加了徐富成的歌迷會——」 泥明打斷韓彬的話,他很奇怪地問: 「徐富成不是剛退出了歌壇嗎?」 韓彬搖搖頭說: 「不。剛退出歌壇的是徐嘉誠,徐富城是一個月前新冒起的當紅歌星。」 泥明無限感慨地說: 「對不起,地球轉動得太快了。請繼續說下去。」 韓彬加重了語氣: 「我妹妹目睹歌迷會中一樁黑暗事件。」 泥明沒有反應,只是呆呆地聽著。 韓彬有點沒趣,續說下去: 「在一次歌迷聚會中,有個妹妹仔上臺向徐富城索吻,下臺立即被人拖進廁所圍毆!」 泥明:「如果我當時在場就好了。」 韓彬就是欣賞泥明這一點,他說: 「我知道你會上前阻止她們的。」 泥明:「不。我會幫大家補多兩腳,起碼踢爆妹妹仔個嘴為止。」 韓彬赫然一驚。 「為什麼呢?」 泥明伸了一個懶腰。 「鋤強扶弱會給人打死,這對自己有什麼好處呢?」 韓彬:「但妹妹仔也很值得同情哦!」 泥明呶了呶嘴巴,他不屑地說: 「有什麼值得同情?如果有人錫你的女友,你不會打爆他的嘴嗎?」 韓彬想了一想,然後說: 「雖然我沒有女友,但如果有我想我會的。」 泥明:「凡進入徐富城歌迷會的,不論男女,99%或以上有暗戀他的傾向。你明白了嗎?」 泥明說得言之鑿鑿,教人難辨真假。 韓彬依然很迷惑: 「但誰都知道不可能和偶像結婚的,甚至相戀,甚至乎講多兩句話。」 泥明:「親近一點也好吧!」 韓彬歎了口氣,說: 「但其實把光陰都白白浪費了,為什麼不多看兩本課外書,充實一下自己呢?」 泥明:「但有那位作家的面孔漂亮過徐富城呢?」 韓彬說:「當然沒有!」 泥明眨眨眼睛說: 「所以不如看徐富城好了。」 「我明白了。」 「明白就乖。」 這時候,監獄眾人起了一陣哄動,原來班中名列前茅的洪長進同學終於回來了。 各人異口同聲說: 「洪長進同學,早晨!」 洪長進托一托金絲眼鏡鏡框。他的近視每年以倍數加深,由中一時200度至現在中四,總有1000度吧! 他也向大家打招呼: 「各位同學,早晨。」 霎時間,場面一片溫馨。溫馨得令人鼻酸。 洪長進步向他的座位,各同學也圍了上來,泥明為他移開椅子,有禮地說: 「洪長進同學,請坐。」 洪長進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來。他一向給人禮待慣了的,但他還是禮貌地回敬了一句: 「泥明同學,謝謝你。」 泥明抱著拳頭說: 「只不過舉手之勞,洪同學又何須掛齒呢?」 洪長進坐定後,從書包內取出兩本簿,非常識做地向泥明「進貢」 。一本簿的封面注明「周記簿」 三個大字,另一本則是「中國歷史作業」 。 洪長進神情自願地將兩本簿遞給泥明(世上已沒有逼良為娼的事情了),泥明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騎騎」 微笑,再三道謝後,又把一本傳給韓彬。 班中眾學生立刻分成兩批,一批投靠泥明抄中史作業,另一批跟韓彬抄周記。 一時間,中四丙監獄內充滿沙沙的寫字聲,洋溢看濃厚的學習氣氛。 過了一會,韓彬怪叫起來: 「還有五分鐘便打鐘了,泥明你們那邊抄完了沒有?」 泥明也怪叫起來了。 「中史有三大頁紙要抄,真是粒粒字皆辛苦,慘情過罰抄!」 韓彬又看看表,再次怪叫起來,聲音恐怖莫名: 「將它簡化成一頁紙算數啦。泥大哥,只剩下四分鐘時間,我們還未開始抄呢!」 泥明以每小時十萬字的速度(快過倪匡20倍左右),草草抄完中史作業,把作業簿一手拋出跟住大唱一聲: 「破!」 韓彬一手接過中史作業,同時另一手拋出周記簿,可能因手軟關係,方向有點偏差,但泥明手疾眼快,輕輕一躍,便在空中打了個筋斗,淩空把周記簿接住,落地,無聲無息,灰塵也不沾一粒,形同鬼魅。 泥明打開洪長進的周記簿,一看就皺眉頭。 「星期天,我逛書店時買了王安憶的《閣樓》一書。此書圖文並茂,作者文筆優美流暢,赤裸的情感繪形繪聲,詞鋒銳利,媽媽看了也說我選了本好書。」 晚上,我在專注地溫習星期三的中文測驗時,媽媽進入我房間.說:「來吃豬腦吧!」 然後我再溫習了一會,便安樂地休息了。」 泥明咕嚕:「咁鬼長?」 泥明繼而大聲問韓彬: 「你的周記簿寫什麼呀?」 韓彬正埋頭苦幹,沒好氣的把自己的簿子拋過去,泥明打開一看,裡面寫著: 「星期天我爸爸去了割瘤,手術流暢,刀鋒銳利。」 泥明不禁驚歎不已,他又偷窺附近同學的簿子,發覺大家都懂得推陳出新,有一個寫: 「星期天我逛書店買了《penthouse》一書,此書圖文並茂,優美流暢,赤裸裸的裸女,雙峰挺拔,爸爸看了也說我選了本好書。」 另一個這樣寫:「我在專注溫習星期三的中文測驗時,媽媽進入我的房間,罵我豬腦,便安樂地休息了。」 這時候,上堂鐘聲鈴鈴地響起來,泥明才發現自己的周記簿上連半個字都沒有,於是他立刻奮筆而書,寫下十五字的周記,真正做到言簡意賅: 「我選了本好書,吃豬腦,安息了。」 ☆ ☆ ☆ 上課鐘響過,抄功課的抄完了,索性不交功課的也坐回自己的座位了,置放在黑板上的播音器又開始放播千遍一律的早會內容,大半班同學都把頭躲在檯面上打瞌睡,其實誰有心機知道各學會的通訊、教你做人處事的「本周金句」 ,甚至校務處員工向未繳付學費的同學追數事件? 中四丙班班主任呆狗狗是出了名的遲到大王,四十分鐘的課,他例必遲來五分鐘,跟著授十分鐘的課,接下來的二十分鐘給同學們做筆記,最後五分鐘他會一邊收拾行裝,一邊說說下星期的默書範圍(是讀默,並且由學生對調改簿,所以由盤古初開到廿世紀的現在,從未試過有人不合格呢)。等候下課鐘聲一響,他立刻揚聲說:「GoodbyeClass。」 學生剛剛想站起身講:「GoodbyeSir。」 話未開口他已悄悄的離開了課室,從不帶走一片雲彩。 也因此,呆狗狗成為最受學生擁戴的老師。江湖傳聞:有學生每天請呆狗狗午膳,有包起他之嫌;亦有校友回校探訪例必送名牌狗糧給呆狗狗享用云云。 今天,除了呆狗狗例遲以外,吳英俊和程強的座位也空空如也。榮哥以前坐過的椅桌,就給Miss Kerokerokeroppi搬至門外走廊,要是誰上堂擅自講話,會被罰出去獨坐,面對藍天白雲,望風對語矣。 如果被罰的學生超過一位,例如上次漏口樂被罰坐在室外椅子上,第二位幸運兒——泥明,便要雙手捶腰,挺拔直立在桌子上(試幻想一下那款直立式牙膏),做個玉樹臨風好漢子了。 這個方法非常見效,班上再沒有人敢上堂說話了,Miss Kerokerokeroppi這老姑婆極可能變態到要第三位幸運兒雙手撐在泥明的香肩上,作180度轉體倒立整整四十分鐘的。 韓彬用手肘推一推鄰居泥明: 「怎麼強記和吳英俊雙雙失蹤了?」 泥明雙手交合,仰天(花板)長歎: 「孟子曰:『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也!幹很多事情,兩個人幹總比一個人幹愉快淋漓得多!」 韓彬咭咭地笑了一下: 「你指他們……」 泥明陰濕地點頭,看看印有米奇老鼠大頭相的手錶,不禁驚歎不已: 「兩人果然幹勁十足呀!」 韓彬笑。 泥明蠻有理由地說: 「哎呀,我知道為什麼吳英俊和強記都住在屯門新村了,正所謂『近水樓臺空對月,遠程攻擊好就手』也!他們今天幹到遲到呢!」 泥明吞了口口水,又緊張萬分地續說: 「不知強記是火箭炮還是原子彈呢?」 坐在後面的漏口樂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可能能是短小小精精精悍的牙籤呀!」 泥明掩著嘴巴笑,愈講愈神化: 「牙籤也是挺硬的,我就認為是頭髮,柔軟到舉不起來呀!」 漏口樂更正他: 「不不不是舉不不起來,只是不不不舉吧!」 坐于漏口樂鄰座的洪長進同學忍受到肺部快要爆炸了,兩人的淫亂對話簡直是空氣污染,他大聲喝止: 「說話請檢點!」 泥明剛要說話,被人窒了一窒,立刻就破口大駡: 「 ☆ ☆ ☆ ☆ ☆ ☆ ☆ ☆ ☆ ☆ ☆ ☆ x!!」 泥明脫口罵了十三個x後,才記起剛才的是洪長進同學的口音,他心裡暗叫一聲「大鑊」 !洪同學是班中的米飯班主、精神食糧,是不容得罪的,於是他急急轉過頭,面對洪同學說: 「剛才的話,純粹示範市井之徒的所作所為,在這世風日下、道德淪亡的今天,我們更應加以警惕、好好反省、不容再犯。」 . 「對!」 洪長進同學點一下頭,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他教訓了幾句:「中國有十一億人口,文盲占二億,識講粗口的比識字的還要多,是什麼世界?!」 洪同學發言時.程強回來了,他表情冷冷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環視四周,看到吳英俊的位子空置著,想不到他比自己還要遲返,不禁更不開心了。他原意給吳英俊一個下馬威,告訴他:哼哼,你經常遲到,我可以比你更遲;你的地位提高了,我可以比你更「串」 ! 程強意料不到,自己居然棋差一著,他甚至覺得自己已輸了一仗。 韓彬低聲地問: 「泥明,你猜強記和吳英俊還可以和平相處嗎?」 泥明眨眨眼睛: 「和平相處——是什麼?可以食嗎?」 韓彬苦笑。 廣播著的早會終於完滿結束,再等了五分鐘,呆狗狗才斯斯然踏進課室,他的雙眼永恆地微微向上翻著,就是不知天花板有什麼好看。 呆狗狗也進課室了,也就代表吳英俊遲到了,不可抵賴。 漏口樂有感而發: 「吳吳英俊第一天天當上老太太,就學人擺架子子了。」 韓彬與吳英俊多年老友,不禁要替他辯護幾句: 「講老實話,他和強記住得那麼遠,搭遲一班巴士就會遲到了。」 漏口樂大大不以為然: 「總之一句句講曬,如果強記升上神位位,我我們就皆大大歡喜。吳英俊俊都不夠Power(能源)壓壓場的。」 韓彬翻一翻眼睛,對漏口樂之言,不很服氣。 呆狗狗見漏口樂未停過口,操著他略帶上海口音的廣東話說: 「喂,上堂不准講話。」 漏口樂抓抓頭皮,詢問泥明和韓彬他們: 「什什麼上床床不進廣華華?」 呆狗狗不再理會漏口樂,第一堂時間過了將近十分鐘才開始點名,他問全班同學: 「有人缺席嗎?」 泥明當然不放過窒人的機會,他揚聲說: 「老師,你不要望著天花板,將視線移低三十度啦!」 全班哄堂大笑起來,除了洪長進同學和觀微例外。程強心情不好,也發出了會心微笑。 呆狗狗給大家恥笑,絲毫不覺憤怒。他教了廿年書,教都教「化」 了,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笑駡由學生,他灑脫地做班主任,面對風吹雨打,他依然面不改容。 呆狗狗再問了一次: 「有沒有同學缺席呀?」 泥明再接再厲說: 「缺席了的同學又怎樣回答你?」 大家笑得更起勁了。 「吳英俊缺席。」 一把聲音響起來。 是程強的聲音,他一開口便沖著吳英俊。 全班頓時沉寂下來。 韓彬心想:真的開戰了。 「吳英俊缺席了。」 程強再講一次。 呆狗狗點點頭,開始在學生出席表上做紀錄。 吳英俊叩叩門,進來了。他提著書包外,還抱看一個足球。足球是新買的,完全無汙跡,且是榮哥曾經說過最喜歡的那個牌子。 大夥兒摸不著頭腦。 呆狗狗坐在教師位子上,吳英俊站到他面前,照情形呆狗狗翻起眼睛的視線剛好射中他的臉。 「吳英俊同學,你承認自己遲到嗎?」 吳英俊笑笑說: 「大人,我承認控罪。」 「那麼,從輕法落,以後不要再遲到了。」 呆狗狗笑。他的額上多了幾道深坑似的皺紋。他在出席表上吳英俊的姓名旁邊加上一個「v」 ,表示他沒有缺席或遲到,呈上教務處,也神不知鬼不覺。 現在知道呆狗狗為何受學生歡迎了吧。 吳英俊坐到觀微側邊,觀微凝視著那個新簇簇的足球,吳英俊解釋說: 「今早突然心血來潮,想買來送給榮哥,於是等運動店開鋪,便遲了回來。」 觀微微笑點頭,表示他明白了。而事實上,他一天難得說一句話,有他這個人,同沒他這個人也差不多,他是最靜的。 吳英俊把足球上的小小污漬抹去,很滿足地笑了。 程強在自己座位盯看那價值二百多元的足球,一陣羞恥又妒忌的感覺又湧上心頭。 那個足球,相等於他整整一個星期的零用錢了。 如果阿郎真是個浪子,他會對一個女孩喊悶嗎? 浪子不都是不受束縛的嗎? 程真與程強一同離開家門,在樓梯口的岔路上說了再見之後,偷偷看著哥哥踏上巴士,車子開動後,她便興奮又焦慮地折返家中,致電給卿姐了。 「卿姐。」 程真一邊脫掉校服的鈕子,一邊說:「爸爸和哥哥也以為我上學了,他們完全不知道今天是學校假期。」 「好極。」 卿姐說:「快換校服,我們一陣去你老公家裡。」 「什麼?」 程真失笑,「我有什麼老公?」 「阿郎,他家裡有卡拉oK。」 卿姐說:「開心死你了。」 程真手執電話筒,沉下臉來,她低聲地說: 「我不去了。」 「你不去?」 卿姐的聲音很意外。 「我不想見到阿郎。」 程真說。她對阿郎說過的話耿耿於懷:「他不是那麼——喜歡我。」 「他一向覺得自己是個浪子,慣了吊兒郎當,其實口硬心軟。」 卿姐笑:「你試試將冰山劈開吧!」 程真當場感到面紅耳赤,那當然,只是通話,卿姐看不見。 卿姐有些不耐煩了: 「不要三催四請,和我們去吧!」 「好……好的。」 程真終於屈服了。 程真第一次走進阿郎的家。 阿郎的家很寬敞雅潔,單是客廳部分已比程真居住的廉租屋大得多,程真踏進去,連走步路都戰戰兢兢。 廳中早已坐滿了人,充塞著卡拉OK和大家談笑喧嘩的聲音,時而夾雜著一兩句粗話。 程真靜靜坐在沙發上,觀看玩得忘形的幾個朋友。 阿郎坐在地毯上,背倚沙發喝啤酒,冷眼看著其他人爭唱歌。 他今天穿了件圓領T恤,程真從背後發現他頸上有道疤痕——像是刀疤。 阿郎轉頭,見程真靜坐著,從茶几上遞了一罐汽水給她。 「你不唱?」 他問。 程真連忙笑看搖頭,「你又不唱?」 阿郎笑。 「你悶不悶?」 程真又搖頭。 阿郎笑笑,沒有刻意找話說,轉回頭去,繼續喝他的啤酒。 卿姐在輪侯獻唱時,百無聊賴地抽煙,她見程真乖乖坐著,不禁耍一下她,把燃燒著的紙煙遞到她面前。 「來抽一口。」 程真尷尬不已,她聲音低得聽不見: 「我不會抽。」 這話引起阿郎的注意。不會抽煙的女子,他沒有見過,所以他懷疑程真說話的可信性。 卿姐望望阿郎,像看透他的心。她繼續慫恿程真說: 「無人天生會抽。」 程真的頭垂得低低的,她覺得抽煙是件壞事。 阿郎呷口酒,轉頭看看程真: 「她不會抽煙?」 程真點點頭,她開始感到不懂吸煙是種羞恥。 「程真是純情玉女,不像我和雞包。」 卿姐靜觀阿郎的反應,「我們還是不要帶壞她。」 阿郎微笑。 程真心裡有點難受,純情好像變成他們眼中的眨義詞似的。不會吸煙,大家格格不入。 程真伸手從卿姐手中奪過那根煙,夾在食指與中指間,煙在嫋嫋地上升。 「我試抽一下。」 程真在卿姐挑戰般的眼神下說:「其實抽一兩口也不會死的。」 阿郎望著她呷煙,沒鼓勵也沒阻止。 程真吞了口口水,把煙蒂湊到嘴邊,淺淺吸了一口。 一股如濃煙般的氣體立刻攻進喉嚨,程真猛烈地嗆起來,急急拿起茶几上的汽水,喝了半罐,氣管不适才舒緩下來。 卿姐笑,對阿郎說: 「現在相信了?」 阿郎點頭苦笑。 眾人此時把卿姐召了過去,唱合唱歌曲。 「你和她們有點不同。」 程真又咳嗽了兩聲,一時間聽不明白阿郎的話。 阿郎看看她的傻樣子,淡淡然笑了。 「你比卿姐和雞包乖得多。」 程真自嘲了一句: 「即是我很老土?」 阿郎揮揮手。 「不。你只是和她們真的不同。」 程真見阿郎說話的神態那麼認真,她的臉又有點燙。 兩人相對無語,又一同把視線移正鐳射影碟的電視畫面,男女主角永遠在行行企企,毫無新意,看得人也幹。 阿郎伸一個懶腰,突然站起身來。 「來,我帶你看一樣東西。」 程真應了一聲,有點意外地隨阿郎走。 阿郎走進房間內,程真在門前打量房間四周,牆上貼了很多跑車和占士甸的海報,房內有張睡床,叫程真不知進不進去才好。 阿郎轉頭看程真,有點狡黠地笑。 「怕我侵犯你?」 程真用力搖搖頭。 阿郎和善地說: 「為什麼不進來?」 程真忸怩地說: 「始終不大好。」 阿郎很欣賞地在點頭,從床邊的書台抽屜取出一個小小的盒子,他行出門口,將它遞給程真。 「我的珍藏,從沒有給人看的。」 阿郎的眼睛閃看光芒,顯然盒子內的物件非同小可,「你第一個看。」 程真張圓了嘴巴,受寵若驚,輕輕搖搖手上沒啥重量的盒子,真的不大相信: 「真的能看?」 阿郎肯定地點頭,雙目烔烔有神,眼珠子像黑鑽般閃來爍去。 程真深深吸口氣,雙手抖動的打開來看,裡面放看一幀相片,相中人誰都認識,她是當今影壇的寵兒。 她名叫娉婷。 阿郎指指相片右下角的潦草簽名,露出前所未見的狂熱表情: 「我好辛苦才得到她的簽名!」 程真的心沉了一半,笑不起來,懷一絲希望地問: 「你是她的忠實影迷。」 阿郎的眼睛是會笑的,他點頭說: 「我直把她當作女朋友了。」 程真聽到這話,連說句話都無心機了。她「哦」 了聲,難怪阿郎說自己不適合他了,原來適合他的是娉婷,但香港能有幾多個娉婷呢?數來數去還是只得娉婷一個,獨一無二的一個。 「每次看她——她的戲、她的照片、她親筆的簽名,總有種特別感覺,嗯,怎說才好,那種感覺——可以叫人好好活下去!」 阿郎自顧地揮動雙手,「——聽不明白?我也說不清楚,甚至不瞭解自己。那是一種感覺。」 程真看著他既急且亂地說話,無奈何地點頭,表示她明白的。 但她寧願不明白更好。 阿郎平靜下來,望望程真的臉,見她僵在那裡,他說: 「你不高興。」 「沒有,怎會,但。」 程真擠出生硬的微笑。 阿郎籲口氣,「那就最好。」 他取回盒子,小心抹去盒上的塵埃,生怕盒外灰塵會影響盒內相片似的。他把它重新放好在抽屜內,還上了鎖,生怕給人偷去似的。 程真把一切全看在眼裡,感到心裡極難受。 阿郎好像一下子與程真熟絡了許多,他急笑問: 「一陣會去哪裡?」 「那裡都不可去,我四時前要回家了。」 程真說得無精打采:「我要比哥哥早回家,否則他知道我今天不上學,私自逃出街了。」 她指指自己的一身便服,作了個無奈笑容。 「哦。」 阿郎有點出奇,「居然還有那麼古板的哥哥。」 程真淡淡地笑: 「是呀,去哪裡找多一個呢?」 其實她開始覺得哥哥對自己是一種約束,縛得她全身緊緊的。 「星期六的派對你來嗎?」 阿郎遠遠聽見廳外的喧嘩吵鬧的聲音,皺了一下眉,「有你在我不那麼悶。」 程真抬頭看看阿郎,想起卿姐的話。如果他真是個浪子,他會對一個女孩子喊悶嗎? 浪子不都是不愛束縛的嗎? 小息時間,各人圍坐在吳英俊的座位前,研究著那個新買回來的足球。 「波濤洶湧,既圓且大……」 泥明輕撫著足球的面,呻吟之聲不絕,最後一口「咬定」 :「這是一個好波!」 漏口樂是標準皮牛,他舐舐嘴唇,不禁興奮莫名,焦急起來,連說話也混淆不清了: 「我我我們們快快去打打場友友誼誼賽賽!」 吳英俊搖搖頭說: 「不,這個足球不是用來踢的,是用來送給榮哥的。」 韓彬最明白吳英俊的心思,畢竟是對老友。他執起水筆說: 「我要第一個在足球上簽名。」 泥明死抱著足球不放,像人家搶走他的親生骨肉似的。他哭喪著臉說: 「你們這班滿清走狗,要搶去我個足球,除非先殺了我,嗚嗚嗚!」 「好啊!」 韓彬陰森地笑:「我就像漢武帝用宮刑對付司馬遷般來對付你。」 泥明立刻耍手擰頭。 「唔好搞我,我仲可以用多起碼五十年!」 泥明速速把球拋向漏口樂。 漏口樂像接到手榴彈般,第一時間把球拋回給韓彬。 韓彬咧嘴而笑,無理由自己切自己的,他又把球拋回泥明那邊。 球在半空,向泥明飛過來,他在忙亂中,什麼也不理會,擊出一記波動拳,球給他轟中,拋飛了開去,恰巧彈到程強的桌子上,把上面的筆盒打翻在地。 「Fallonthestreet了。」 泥明指著韓彬說:「強記從洗手間辦完大事回來,一定打爆你個頭。」 韓彬心慌了,卻死口不認帳: 「那一拳是你抽過去的,要打也應該打你。」 泥明的眼珠轉了轉,已想到反駁的話: 「凡事有果必有因,我抽的一拳只是結果,你拋波過來才是起因,所以應由你負責。」 泥明說話機靈過人,令韓彬一時氣結,他張大了嘴巴,想了足半天才想到對付泥明的話: 「話不是這樣說,所謂有求才有供,如果沒有人應召,應召女郎自動會死光。你就像嫖客,你要去召妓才有女人應召,所以說到尾是你的錯,應由你負責。」 「讀了十幾年書就學懂了這些吧?」 泥明哈哈大笑起來:「我嫖也不去嫖你啦,韓小姐!」 就在泥明和韓彬鬥嘴之際,吳英俊已走過去,替程強拾起筆盒了。他一心希望息事寧人,一旦程強回來,無論誰對誰不對,准有一番麻煩了。 吳英俊俯下身,撿起撒滿一地的原子筆、鉛筆和塗改水液,把它們統統放回鐵筆盒內。想關上它,卻怎也關不上,像卡住了什麼似的。 吳英俊細心一看,才發覺筆盒的邊沿落地時撞凹了,他歎口氣,要趁程強返來前修好它,沒料到程強喝斥的聲音已響起: 「吳英俊,你搞什麼?」 吳英俊心裹暗叫:糟糕! 程強匆匆走回座位,看到吳英俊手執自己的筆盒,筆盒的一角完全陷了下去,他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也無需吳英俊多作解釋,便上前揪起他的領帶,鐵青著臉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說: 「不要以為你升上神位,每個人都要拜你、照你,我隨時可以幫你做忌。」 吳英俊看到程強這副表情——知道再說什麼都沒有用,將要說的話都吞回肚子裡。他心頭不是沒有怒火的,幹瞪著程強拉看自己領帶的手說: 「請你放手。」 程強冷哼一聲: 「不放,如何?」 吳英俊也迅速揪起了程強的領帶。 正當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際,課室門口傳來竹那充滿氣焰的聲音: 「榮哥走後第一天,就起內哄。」 程強和吳英俊一致呆住,想不到這場鬧劇給竹目睹,所謂家醜不出外傳,這些茶杯裡的風波,只是兩人之間的恩怨,給竹引為笑柄,絕對不是件風光事情。 程強愣了數秒,就自動放開吳英俊的領帶了。 吳英俊也一樣。 竹倚在門邊,諷刺地說: 「一山不能藏二虎,程強,你說是嗎?」 程強正想開口,竹已笑笑離開了兩人的視線範圍。 留下程強和吳英俊像傻瓜般站著。 韓彬在一旁看著,知道自己有錯,只想儘快平息糾紛,所以走到程強面前,誠懇地跟他說: 「對不起,不關吳英俊的事,其實是我弄壞了你的筆盒。」 程強剛才給竹當面譏諷,也沒追究下去了,他用力地揮著手,賭氣說句:「算我倒楣!」 便坐下來逕自修理筆盒了。 泥明這時候又走過來湊熱鬧,他對程強說: 「強記,不如我幫你搞掂佢。」 「走走走!」 強怒斥:「再吵搞大你肚子!」 泥明問程強: 「你想生仔抑或生女?」 吳英俊和韓彬齊齊捏著泥明的後頸,把這個麻煩友押了出課室。 ☆ ☆ ☆ 觀微最後一個在足球上簽名後,便把足球和水筆交回吳英俊。吳英俊說:「雖然榮哥說過,不要送機。話是這樣說,但誰都想有人送機的,所以我會去。」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頭托著球,等待「霍觀微」 這三個水筆字跡慢慢風乾,不想使它有絲毫污漬,他問: 「你們想去嗎?」 泥明歡歡喜喜地舉手,他率先嚷著: 「我去!一貫以來我和榮哥都是好兄弟。當然我是『好兄』,他是『好弟』。」 吳英俊轉頭看看觀微,觀微點點頭,雙方連詢問和答都無需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漏口樂有點猶豫地問: 「但是……那是逃翹課嗎?」 吳英俊似乎一早想過此問題: 「是呀!榮哥上機的時間在下午三時,我們只能上完上午剩下來的幾堂,下午堂要放棄了,所以,你說得對,真是翹課。」 韓彬搭著漏口樂的肩頭,以損友的口吻說: 「如果我們全部翹課,老友,你逃不逃?」 漏口樂又煞有介事地考慮了好一會,才說: 「雖雖然要寫寫封假假家家長信信……我我還是逃,我逃。」 韓彬笑著再問一次: 「不會後悔哦?」 漏口樂昂起頭,露出很堅決的樣子。 「我不不不會後悔悔的。」 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了。翹課?管它。 韓彬突然記起來: 「強記與榮哥是很好的朋友,我們叫他一齊去好嗎?」 五個人你眼望我眼,只可惜,無人敢回答韓彬這個問題。 午膳時間的鐘聲響過,所有學生像逃監般沖出課室,程強卻放慢了手腳,打算等吳英俊大群人離開了才走。他已收拾了書包,決定下午缺席半天,靜悄悄去機場,與榮哥見一次面。 下次再見,可能是三四年之後的事情了。說到底兩人是好友,既然是友好,始終沒有什麼隔夜仇的。況且程強昨天氣了整天,又不接他的來電,誰對誰錯也該一筆勾銷了。 程強不想給眾人知道他背著書包,猜到他刻意缺席,所以遲遲不走。想不到吳英俊等人也沒有離開,吳英俊還主動走過來,和氣地對程強說: 「強記,我們五人會出機場送機,你一齊來嗎?」 程強一時間錯愕不已,真料不到會人同此心,他們會大夥兒一起去,但自己剛與眾人鬧翻,礙於面子,他怎能去呢? 程強只有酸溜溜地說: 「我不去了。」 韓彬也過來慫恿了一句: 「強記,始終是一場朋友,榮哥也希望見到你的。」 程強心中著實難堪得很,一盤心思計畫就此化為烏有,還要聽風涼話,他真的受不了,聲音拉到頂尖: 「不去了,聽到了沒有?不去了!」 「哦哦哦!」 韓彬嚇得頻頻點頭,「好好好,不阻你老人家。」 吳英俊搖搖頭,與其他人提起書包,神情有點失望地走出了課室。 程強呆坐課室內,滿肚子怨氣,不知往何處發洩,他一伸腳便把面前的桌椅推翻在地,發出了轟然巨響。 好朋友要走了,他居然被吳英俊所累,不能與老友握手言和,親口祝福他一句:學成歸來! 他愈想愈怒,忍不住向空蕩的課室大嚷了一聲: 「吳英俊,你我勢不兩立!」 程強的聲音,在偌大的課室內不斷迴響,這憤然怒吼,卻被折返課室的吳英俊聽見了,他回頭,希望程強在足球上簽一個名字,人不到,心意仍在,但現在,他知道自己不必枉費唇舌了。 他在走廊外靜靜站了數秒,垂頭黯然而去。 步下梯楷的刹那,他回頭望望中四丙班的大門,始終不大明白,為什麼程強要和自己勢不兩立?是不是榮哥真的錯選了自己?如果程強得償所願,仇恨是否就不再存在? 他凝視著足球上的五個名字,尚欠程強一人。他感到背負了榮哥,也虧欠了程強。 ☆ ☆ ☆ 程強背起了書包,漫無目的地向前行。 你不想回校了,卻又不能往機場,心有不甘卻無處可訴,只有像幽魂野鬼般前行。 走得倦了,他坐進遊戲機中心,邊抽煙邊打機,本來一個人相安無事的,他也不敢在人家地頭隨便惹是生非,只是,麻煩還是來了。 有個十二、三歲的小混混突然投進輔幣,要跟程強進行對戰。 雖然程強很不願意,但既然機鋪規定不准拒絕雙打,他不高興還是眼巴巴看著小混混入銀了,程強對自己說:忍耐一陣,只要打敗他,他自然會消失。 程強的書包擱在他旁邊的座位上,那個小混混入錢後,沒有預先通知一聲,也沒要求程強移開他的書包,一手把它拋落地。 程強忽然像被點中穴道一樣,全身所有動作靜下來,只要是人——一個正常人,絕不可能忍受這種侮辱的,程強也不例外,他瞪著小混混: 「同我拾起來。」 小混混冷冷的笑,臉上無一點累懼之色。 程強瞄瞄四周,最少有廿雙眼睛瞧著他看,他便知道那小混混起碼有十多個同黨在此機鋪內。 如果程強到此息事寧人,只要讓小混混魚肉多幾句,他尚可撿起書包落荒而逃。 但他不慣忍耐,寧可豁出命去: 「同我拾起來,與及道歉。」 小混混有恃無恐地盯盯程強的校章,用力踩了地上的書包一腳,得戚地說: 「斯撒仔,踩到我們心頭還聲大夾——」 小混混話未說完,整個人已倒向一旁,半個面龐霎時腫成紫紅色,他掩著臉孔低呤著,鮮血源源由口角溢出。 「對不起,我不該開聲的,動手才是正路。」 程強一拳既出,連帶怒火也收不住了。而事實上他也沒有機會收手,因為十幾人已迅速把程強包圍了。 有把聲音喊:「關大閘!」 不消十秒,已有人拉下機鋪門口的大閘。 隔看兩個世界,在這裡,即使被人打死,也不會有人被捕的。因為沒有人會發現你的屍體。 要安全離開,只有一途,就是把所有人轟得頭破血流,連爬也爬不起,你便可以拉高鐵閘,重見光明。 程強憋了滿腔怨氣,現在可以借別人的身體來發洩了。 倒在地上的小混混,仍在痛苦地打滾、呻呤,看樣子好一會也站不起來。程強這漂亮的第一擊,令所有人不敢輕舉妄動,只把這斯撒仔圍在正中央。 程強坐在位子上,在煙盒中掏出一支煙,叨在嘴邊,環視眾人說: 「想只揪,抑或想圍毆?」 他一面說,一面燃起了煙,吸一口又噴一口白色濃霧,嫋嫋在機鋪內彌漫著,透過閘縫射進來的微光,這裡像個只有慘黃色的地獄。 突然,各人不進反退,讓出一條大路來,程強正感奇怪,剛才那小混混撫著腫起的半邊臉龐,由大路走近程強,聲音夾雜不清地說: 「斯撒仔,我要你試試吃子彈的滋味!」 話畢,他從外套暗袋取出一柄氣槍。這次程強心裡無法不駭然了。小混混手上的氣槍,近距離可以打穿一本厚厚的電話簿,而且,一分鐘可連發一百二十發。 小混混的手一提,槍口已對準了程強,他毫不猶疑地扣動了板機! 程強親眼目睹自己的校服被子彈穿過,手臂上多了幾個血洞,鮮血由血洞汨汨流出。 一陣涼意襲上程強的心頭! 下午二時十五分,機場出境處閘口。 「為什麼還未見榮哥,他是否難產死了?」 泥明跺腳長歎:「榮哥有立遺囑嗎?遺囑上有我的名字嗎?我是否分得一批漏口樂奸人薄荷糖?」 吳英俊也皺皺眉了,他頻頻看表,頻頻四處張望: 「榮哥會不會提早入了閘?」 泥明雙手抱頭,悲慟地說: 「榮哥居然分給我一粒漏口樂奸人糖,為什麼?為什麼他對我那麼好?」 漏口樂也覺惋惜,他愁緒萬千地說:. 「我我們居居然見不到榮榮哥的最後一面了!」 韓彬的瞳孔霍地擴張了,他燦爛地笑了起來: 「榮哥來了,大家快回避。」 大家躡手躡腳地躲到一條巨大圓柱後面,靜觀著榮哥的動靜。只見他攜著一個手提袋,低頭碎步而行,像沉思著什麼似的,在禁區閘口前,他沒有立刻步進,反而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頭,誰都看得出他的神情中有無限留戀。 大家看得心酸。 榮哥在閘口處呆立了一陣,咬了咬牙,似乎強逼自己莫再依戀了,然後轉過身,就要踏進禁區內。 「兄弟,上!」 泥明好像領眾弟兄「劈友」 般沖前去。 「榮哥,請留步!」 吳英俊在榮哥背後揚聲呼喊。 榮哥全身陡地一震,躊躊躇躇地立定了,一時間根本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聽錯了。隔了數秒,才轉過身來,居然真的看到了這群熟悉的朋友,心內激動著,卻不笑反怒,嚴峻地瞅著這班「細路仔」 。 「喂,叫過你們不要來的。」 泥明嘻嘻笑: 「我們恰巧路過罷了。」 榮哥揚起一道眉: 「現在應是上課時間,你們怎樣走得出來?」 漏口樂神氣地說: 「我我們們做做了逃翹課威威龍哩!」 泥明感動地說: 「榮哥,我們歷盡萬水千山遠道而來,你一定要感動得哭出來呀!否則忘對得住我們五個兄弟?」 榮哥微笑著說: 「我不會哭的。」 泥明歎歎氣說: 「我以為會見到榮哥你哭,我才來的,今晚還要哄老媽子寫告假信,嗚嗚嗚,好冤枉呀……」 吳英俊瞄了泥明一眼,開始有點新領導人的氣派了,他提醒著說: 「泥明,對榮哥說話尊重一點。」 泥明立刻應道: 「Yes!Good!Best!Top!Pop!」 榮哥的神情有點尷尬,揮揮手,他忍不住對吳英俊說: 「以後不必叫我做榮哥,還是叫回阿榮。」 吳英俊也忍不住阻止榮哥說下去: 「不,都是一句,我叫定你榮哥了。」 漏口樂點點頭,完全贊同吳英俊的話: 「我我也習慣慣了,改改不了口!」 泥明一本正經地說: 「場面十分感人,大家哭吧!」 榮哥摸摸泥明的「死人頭」 ,大家就笑了,大家都儘量希望講些笑話,開開心心道別,不然,幾個大男孩,豈可像女孩子般擁著哭? 榮哥看看手錶,和大家說: 「我真的要入閘了。」 吳英俊很苦澀地說: 「你要——凱旋歸來。」 榮哥點點頭。 吳英俊吸一口氣,抑壓著情緒,說些打圓場的話: 「早點回香港,我們在球場上再較量。」 榮哥莞爾笑了。 「你不會接到我的猛虎射球的。」 吳英俊堅定地搖首,下定決心: 「總之你回來時,你會知道味道。」 榮哥的眼神有點落寞,他流露了一點心跡: 「如果現在有個足球,我可以即席和你來一球比試。」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吳英俊身上。 吳英俊憂愁地笑了,他略略低頭,再度起頭才說: 「可惜現在沒有足球,是不是?」 「只好回來再比試了。」 榮哥的語氣不是不失望的,他再看看表,「要走了。真的。」 吳英俊吸一口氣: 「好了,榮哥,再見。」 榮哥望著面前五人,過了半晌,才開腔: 「再見。」 大家不舍,也得說: 「再見。」 泥明卻死抓著榮哥的衫袖不放。 榮哥苦笑問: 「又怎樣了。」 泥明問清楚榮哥: 「你到底何時回來?」 「兩三年吧。」 泥明搖搖頭。 榮哥有點難堪: 「三年後的七月回來。」 「哦!」 泥明心算了三秒,便睜大了雙眼,「嘩!豈不是要等一千零三十五日!」 榮哥無言以對。 泥明還是不解地問: 「為什麼要走呢?」 榮哥也無言。 吳英俊和韓彬對望了一眼,會意點頭,兩人合力拉開了泥明,安慰他說: 「榮哥會回來的,而且,他答應過,如果時間容許,每逢假期都會回香港。」 泥明更不解了: 「飛來飛去這麼麻煩,為什麼走呢?」 這個問題問得很對,卻無人懂得回答,又是一陣沉默無言。是啊!這麼麻煩,為何要走? 榮哥對泥明說: 「我們是朋友,是嗎?」 泥明一愕,足足過了半分鐘,才肯定地點點頭。 「現在我決定去外國留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會支持我嗎?」 泥明的眼圈有點紅,而他還是首肯了。 榮哥笑著說句調皮話,聲音卻略帶沙啞: 「不會支持我不住吧?」 泥明搖搖頭。 榮哥咬咬牙關: 「我現在要入閘了。」 泥明點點頭,淚光在眼眶內蕩呀蕩,卻又突然搖頭,然後稍稍垂低頭,望著地上,呶一呶嘴,伸出了手,跟榮哥說: 「我們握握手吧!」 榮哥雙眼很紅,也伸出手來,與泥明緊緊相握。 大家也伸出了手,逐一與榮哥相握。 吳英俊代表大家說: 「去吧!學成歸來!」 榮哥笑了一笑,重新提起手提袋,向各人揮揮手,他的眼神卻像搜索著什麼似的,然後毅然轉身走進禁區內,沒有再回望了。 程強手臂一陣劇痛,氣槍的鐵珠彈已破體而入,他知道不需多久,自己的身體便會被射成蜜蜂巢。 所以,他迅速運起指勁,把夾在兩指間的煙蒂向小混混一彈,煙頭不偏不倚正中他提槍的手背,給這樣一炙,槍便脫手,程強趁機撲向小混混,啪啦一聲,把他撞跌在地。 小混混想站起身,程強已撿起小混混的槍指著他的額頭。程強大聲命令: 「拉高大閘!」 所有人僵在原地,卻無人拉高門閘。 程強一呆,粗暴地喝: 「再不開閘,我會開槍!」 小混混給冷冰冰的槍管貼著額,已嚇出一身冷汗,氣急敗壞地嚷: 「找人開大閘吧!」 程強右手提槍,左臂冒著鮮血,他咬咬牙說: 「我數三聲,就會開槍!」 「一——」 眾同黨你眼望我眼,看得出沒有救援之意。 程強心頭涼了一截,提高了聲音,食指已緊緊扣住了板機。 「二——」 小混混的面色轉為死灰色,幾乎在悲嗚了: 「求求你們救救我吧!他真會開槍的!」 程強略略心驚,難道這群人真的見死不救?他們不是同一黨的嗎? 但他們之間有義氣存在嗎? 終於,一個年紀比小混混更小,一身街童衣著的小童從人堆裡斯斯然步出,他以一把幼嫩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地說: 「不要說我不提醒你,即使現在放你走,我們『殮房』的兄弟一樣可以殺你全家。」 程強當下呆了。是的,就算能逃出去,卻連累了妹妹、父親,這又有什麼用處? 小童只一句話就控制了大局,見程強手足無措的樣子,像鱷魚般牢盯著他: 「放下槍吧!斯撒仔。」 程強根本不可能放下槍,槍一離手,不消半分鐘,自己便會變成一具不會呼吸的屍體! 他握槍的手開始抖顫,嘴還是挺硬的: 「叫你老大來見我!」 小童坐到一張椅子上,微微一笑: 「我就是。」 程強張大嘴巴,造夢也想不到這個未夠十二歲的小童,就是党中老大,他哭笑不得,只有盯著小混混,提出條件: 「是他首先撩起火頭的。」 小童揚起一道眉,像聽到世上最可笑的笑話: 「你發高燒?你穿著斯撤仔男童院的校服踩進我地頭,我們任何一個兄弟移動你,也是份內事。請問你有沒有取得通行證?」 程強一時間啞口無言,沒想到三言兩語就讓眼前這「老大」 占盡上風。但他還是死撐下去: 「我手臂上的彈痕,可以與他臉上的瘀痕打個平手了吧。」 他對小混混喝道: 「你同意嗎?」 小混混三魂去了七魄,豈有反對之意?他給槍口指著前額,連點頭也不敢,只是連聲道「是是是」 。 小童與程強對視了好一會,冷哼一聲說: 「那好,既然他不追究,我也對你不追究了。你走吧!」 此話一出,立即有人拉高鐵閘,團團圍著程強的一干人等也逐漸散去,程強明白事有蹺蹊,也只好博它一次,把槍管垂下,交回小混混,然後背起書包,冒著給小混混在背後放冷槍的危險,一步一驚心地踱出機鋪。 當他步至門口時,小童稚氣的聲音由背後傳來: 「斯撒仔,叫你家人萬事小心。」 程強一聽到這句話,整個人簌簌地抖起來,捏緊拳頭,回轉身,面對小童,顫著聲音說: 「你——說什麼?!」 小童露出了詭譎的笑意: 「我對你不追究,不代表我會不追究你的家人。」 「卑鄙!」 程強的臉紅到脖子處,眼中只有小童那張好整以暇的臉,他發瘋似的奔向他,要把他的臉活活撕破! 小童像欣賞鬧劇般,靜坐位子上,優雅地看著程強奔向自己。 無半分懼怕之色。 正當程強的怒拳快要觸及小童面孔之際,他的後頸已遭到了重重一擊,而這一擊又是如此的重,使程強眼前金星直冒,根本無法站穩,還重重地跌在小童面前,完全掙扎不起來。 然後,程強身上飽嘗了無數拳來腳往,他只有把身子儘量蜷縮,雙手抱著頭,毫無反擊機會。 猝地,世界仿佛靜止著,所有人的動作都停頓了下來。 程強聽到一陣深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步履在他跟前停下。他張開眼睛,赫然見到——竹和小妖! 小童顯然和竹相識已久,他向竹閒話家常地道: 「你們學校的小兄弟,過來我檔口動粗,所以我以實際行動教育了他一課,完全是為他好的。竹,你覺得怎樣?」 竹看著滿身傷痕的程強,沒有答話。 小童見竹的面色有點不尋常,他查問一下: 「你們不是認識的吧?」 小妖連聲冷笑,滿有把握代竹回答: 「當然不認識。」 竹凝視地上的程強,半晌,蹲下身來,淡淡地說: 「是老相識。」 竹伸手去挽扶程強,程強卻想甩開竹的手,竹在他耳邊低聲說:「出去再算。」 然後硬把他拉起身。程強也識趣,暫時不向竹發難。 小妖見到竹的怪行,大愕,不敢置信地說: 「老大,他——」 竹怒瞪著小妖,小妖即時噤若寒蟬。 「既然是你的人,理應通行無阻的!」 小童眼珠子一轉,把責任完全歸咎在小混混身上,「你未弄清楚人家的身份就胡亂開槍,恕我不能維護你了,我就將你交給竹處理。」 小混混張著抖動不已的嘴巴,正欲啟齒,小童反手就摑了他一個耳光,發出破鍋般的聲音,小混混另半個面龐也紅腫起來了。 小童根本不讓小混混有任何辯駁機會,這個替死鬼他是做定了。 竹摻扶看全身軟弱無力的程強,對小童說: 「我現在可以帶他離開吧!」 小童作了一個「隨便」 的手勢。 竹輕拍程強的肩膊,在小童面前作老友狀,竹技巧地聲明: 「我和他的家人很熟絡的。」 「哦!」 小童一聽便會意:「那麼,我們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竹這才放心,扶著一拐一拐的程強,與神態尷尬的小妖步出了遊戲機中心。 轉了一個街角,程強冷冷地對竹說: 「請你放手。」 竹沒有說什麼,手臂不再傍著程強。程強雙腳一軟,一下子便跌在地上。 竹說:「你自己走不動的。」 程強一直懷疑竹的企圖,他必須要問: 「為什麼要救我!」 竹冷哼了一聲,似在諷刺程強的自大,他說: 「正如我見海中有人遇溺,我也會救,沒有什麼原因。」 程強掙扎著要站起來,但全身酸軟,使他沒法撐起身子,他倔強地說: 「雖然你救了我,但我不會多謝你的。」 竹完全不動怒。 「我沒有要你多謝。」 程強給竹一輪搶白,索性坐在地上,幹瞪著竹。他慣性地從煙包騰出一口煙,叨到口邊,想點煙,火機卻失靈了。竹把自己的遞上前,如燃點蠟燭芯的火舌就在程強的香煙前面,程強並沒有領情,他側了側臉龐,面有不屑之色。 竹突然蹲在程強面前,指指自己校服的校章,再指指程強校服上相同的校章,神情有點激動地說: 「因為這個,我不想你給人活活打死,更不想你家人被『殮房』那班禽獸鎖上鐵閘淋火水活活燒死——程強,你明不明白?」 程強呆呆盯著竹,竹也毫不留情的盯著程強。不知過了多久,大約在雙方也感到雙眼刺痛之時,程強咬一咬牙說: 「對不起。」 「算了。」 竹疲乏地揚揚手,索性把火機拋在地上,站起來,對遠遠落後的小妖嚷: 「我們走。」 程強目送兩人離去,他撿起竹的火機,燃著了自己的香煙,深深吸一口,然後噴出來,繼而在背後喊停竹,對他說: 「喂,你的火機。」 竹沒有停步,也不回頭,背著程強冷淡地說: 「不要了。」 「火機可以不要,但扶起我總可以吧!」 程強揚聲說:「你留我坐在街上,給路人以為斯撒學生當乞兒,又有什麼好處?」 竹停下腳步,回頭望望程強。他從來沒有太多表情的臉孔上,流露了忍不住的笑意。 程強主動伸出手掌來,「我始終欠你一個人情。」 竹伸手與程強緊緊相握,用力把程強由地上拉起。 「就做對朋友吧!跟著吳英俊那只笨狗,簡直是自貶身價!」 提到吳英俊,程強便記起他許下的誓,他冷冷地說: 「那真是只笨狗,連狗都不如!」 程真在下午二時半便回到家裡。 哥哥這時才放學,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比她更快返來,她以為自己的預算,是萬無一失的。 拉開鐵閘,屋內無人,程真籲一口氣,才拋下手袋和菜籃,哥哥從洗手間一拐一拐地踱出來。 哥哥赤著上身,身上滿是瘀黑的傷痕,左臂還包紮著紗布,一手執著跌打酒,一手夾煙。 同樣地,程強也預料不到會突然見到妹妹,他估計她最快四時才回到家中,想不到提早回來了,而最奇怪的是她沒有身穿校服,不知何時已穿上舞會禮服了。 兩兄妹打個照面,由上至下打量著對方,時間仿似停頓了一樣,直至程強手中的香煙和跌打酒不斷發出苦澀的氣味,程真煞白的臉才突然轉成赤紅,垂頭急急沖入洗手間。 程強呆立了一會,低頭望望自己身上那大的小的血跡瘀印,不禁罵了句粗口——這次是罵自己的。 程真在洗手間內足足一個鐘頭才出來,接著她立即進入廚房做飯了。 程強一直坐在碌架床上,搽跌打酒,完全不敢進廚房。 晚飯時間,兩兄妹相對無言地吃著自己手上那碗飯,兩人極少挾菜,覺得連挾菜也不好意思。 程強還是沉不住氣,他打破悶局: 「爸爸……不知去了哪裡,不回來吃飯也不通知一聲。」 程真聽到哥哥開口,總之不是說到自己,也就堆起了笑容,回應說: 「可能又去喝酒!」 「多數飲醉了。」 「是的,我想是的。」 「回家才醉倒無所謂,至怕醉倒在街上。」 「是的。」 「……」 程強用筷子指指那兩碟菜的其中一碟,笑笑: 「梅菜蒸豬肉,例菜。」 程真也笑。 「這菜燒得最好的,其他就不行了。」 「學學吧!」 「好,學學吧!」 「今天——下午不用上課?今早還見你穿校服出門。」 程真心慌了,哥哥終於忍不住查問。來了來了。 她的牙齒格格地抖,她勉強鎮定地說: 「是。下午放假半天……是學校假期。於是,我回來換衫,就去了圖書館。」 程強微笑地點頭,表示完全接受妹妹胡扯的解釋——因為追究下去會很可怕,他沒有理由再問她:到圖書館需要化妝的嗎? 他屏息靜氣。 「剛才我也早退了——見到我身上的傷痕嗎?」 程真慶倖哥哥沒有查看她的學生手冊,否則一切便真相大白了。她的心情稍稍放鬆下來,趕緊關懷地問: 「看到。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小問題,我校學生給鄰校欺負,Youknow?大家同一間學校,同仇敵愾,一時忍不住,打了一大場。」 程真真正嚇了一會: 「真的沒事嗎?」 程強揭起紮著紗布的手,傷口還隱隱作痛,但話當然不是這樣說: 「沒事。況且打贏了。」 程真總是擔心: 「真的無事吧?!」 程強乘機加多一項: 「沒事,只是有點痛。抽煙能止痛的,尼古丁能鎮定神經,所以才抽了兩支。」 「我明白的。」 「抽煙不是好習慣。」 程強撒謊撒到底:「絕不該試。」 程真臉上一紅,「當然。」 程強再強調: 「我平時也不抽的,今天抽了兩支,有點想嘔,所以將剩下的整包丟掉了。」 程真贊他,「那很好呀!」 程強的臉一熱,「抽煙真是件傻事。」 「真的是。」 程真在下午二時半便回到家裡。 哥哥這時才放學,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比她更快返來,她以為自己的預算,是萬無一失的。 拉開鐵閘,屋內無人,程真籲一口氣,才拋下手袋和菜籃,哥哥從洗手間一拐一拐地踱出來。 哥哥赤著上身,身上滿是瘀黑的傷痕,左臂還包紮著紗布,一手執著跌打酒,一手夾煙。 同樣地,程強也預料不到會突然見到妹妹,他估計她最快四時才回到家中,想不到提早回來了,而最奇怪的是她沒有身穿校服,不知何時已穿上舞會禮服了。 兩兄妹打個照面,由上至下打量著對方,時間仿似停頓了一樣,直至程強手中的香煙和跌打酒不斷發出苦澀的氣味,程真煞白的臉才突然轉成赤紅,垂頭急急沖入洗手間。 程強呆立了一會,低頭望望自己身上那大的小的血跡瘀印,不禁罵了句粗口——這次是罵自己的。 程真在洗手間內足足一個鐘頭才出來,接著她立即進入廚房做飯了。 程強一直坐在碌架床上,搽跌打酒,完全不敢進廚房。 晚飯時間,兩兄妹相對無言地吃著自己手上那碗飯,兩人極少挾菜,覺得連挾菜也不好意思。 程強還是沉不住氣,他打破悶局: 「爸爸……不知去了哪裡,不回來吃飯也不通知一聲。」 程真聽到哥哥開口,總之不是說到自己,也就堆起了笑容,回應說: 「可能又去喝酒!」 「多數飲醉了。」 「是的,我想是的。」 「回家才醉倒無所謂,至怕醉倒在街上。」 「是的。」 「……」 程強用筷子指指那兩碟菜的其中一碟,笑笑: 「梅菜蒸豬肉,例菜。」 程真也笑。 「這菜燒得最好的,其他就不行了。」 「學學吧!」 「好,學學吧!」 「今天——下午不用上課?今早還見你穿校服出門。」 程真心慌了,哥哥終於忍不住查問。來了來了。 她的牙齒格格地抖,她勉強鎮定地說: 「是。下午放假半天……是學校假期。於是,我回來換衫,就去了圖書館。」 程強微笑地點頭,表示完全接受妹妹胡扯的解釋——因為追究下去會很可怕,他沒有理由再問她:到圖書館需要化妝的嗎? 他屏息靜氣。 「剛才我也早退了——見到我身上的傷痕嗎?」 程真慶倖哥哥沒有查看她的學生手冊,否則一切便真相大白了。她的心情稍稍放鬆下來,趕緊關懷地問: 「看到。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小問題,我校學生給鄰校欺負,Youknow?大家同一間學校,同仇敵愾,一時忍不住,打了一大場。」 程真真正嚇了一會: 「真的沒事嗎?」 程強揭起紮著紗布的手,傷口還隱隱作痛,但話當然不是這樣說: 「沒事。況且打贏了。」 程真總是擔心: 「真的無事吧?!」 程強乘機加多一項: 「沒事,只是有點痛。抽煙能止痛的,尼古丁能鎮定神經,所以才抽了兩支。」 「我明白的。」 「抽煙不是好習慣。」 程強撒謊撒到底:「絕不該試。」 程真臉上一紅,「當然。」 程強再強調: 「我平時也不抽的,今天抽了兩支,有點想嘔,所以將剩下的整包丟掉了。」 程真贊他,「那很好呀!」 程強的臉一熱,「抽煙真是件傻事。」 「真的是。」 「呵呵!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榮哥已離開了一星期了,我有留意近來的新聞,並無發現飛機失事的事件,表示榮哥可能尚在人間的,這真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情。畢竟,人的生命太脆弱了,生死只隔一線罷了!如果榮哥撞機死亡,我能夠做什麼呢?除了撫摸著自己凍冷的身軀,流下第一滴淚以外,難道要高歌一曲『一起用過的廁紙』嗎?呵呵……串魚蛋好辣,小彬彬,給我喝一口可樂好嗎?」 泥明像小狗般伸出舌頭,對韓彬說。 韓彬把自己手上的可樂遞給泥明,提醒他: 「喂喂,只能喝一口!」 「Okay!」 泥明咕咯咕咯的喝了一口,然後他把空瓶退回給韓彬,他一口把4/5樽可樂喝光。 韓彬握著空瓶子,也沒有動氣,只是沉思起來: 「榮哥走後,班中當堂水靜河飛,沒有人帶頭搞活動了,一點也不熱鬧啦!」 泥明打了個噎,應聱說: 「是呀!沒有人帶頭整蠱MissKerokerokeroppi、搞擲粉刷鬥遠比賽、(課)室內五人足球賽,全部都沒有了!」 韓彬看著操場上一個男生在踢籃球,有點唏噓地說: 「所以有點懷念榮哥。」 泥明看著操場一個男生抱著踢籃球的腳在地上呻呤,回應道: 「應該把他打暈,不讓他上機的,or,打落他的飛機。」 韓彬把指頭塞進樽口,哈,那麼窄也塞入了。他對泥明說: 「好苦悶的校園生活哦!」 泥明拍拍大髀說: 「如果我們讀男女校就好了,我綽號『情場小旋風』,單單一個眼神,動一動手指,就可以迷死女孩!」 韓彬斜眼盯著泥明,他的輪廓又確實標緻得很,皮膚比女孩子還要白,而且天生像鷹般勾鼻子,真正是斯撒第一美少男,只可惜,斯撒是和尚寺,枉有俊貌吹吹矣! 韓彬忍不住說: 「不如你轉到男女校吧!」 泥明「哧哧」 一聲笑起來: 「是哦!轉校就可以接近女色了,為什麼我想不到?」 韓彬歎口氣說: 「在這裡耽下去遲早會性無能。」 泥明不同意地搖搖頭: 「不,我就認為會變成愛滋基魔人。」 韓彬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真可怕哦!」 泥明點點頭說: 「真系嚇鬼死各方友好!」 兩人又驚性無能又驚愛滋病,所以一時間沉默無語。 韓彬拿著汽水樽,站起來: 「我去回樽。」 「我陪你去。」 泥明也站了起來。 韓彬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泥明,問得有點懷疑: 「你不是——愛滋基魔吧?」 泥明聳聳肩頭: 「一半一半啦!」 韓彬立刻和泥明隔開了兩個人的距離。 到了食物部,韓彬和泥明回樽後取回兩亳子準備離開。這時候,食物部對開的馬路欄杆處人聲鼎沸,圍著一大群人。收銀的阿伯習以為常地說: 「又有人講數了!」 泥明也習以為常地說: 「每天都有人講數的。香港人在講數;中國人和英國人在講數;美國人和蘇聯佬也在講數。講數順利的,便天下太平;講得不順暢,便……」 「但,那是你們中四丙班的程強。」 阿伯說。 韓彬和泥明齊嚷: 「呃,強——記?」 兩人面面相覷,韓彬擔心地說:「是強記!」 他有點猶疑的問:「但是,強記還算是我們的兄弟嗎?」 泥明說:「自從榮哥走後,他沒有再和我們說過半句話,見面也不招呼一聲。」 韓彬說:「不和我們說話,又算不算好兄弟?」 泥明喃喃地說:「很難下定論!」 韓彬吸一口氣:「我們要支援強記嗎?」 泥明眼睛轉了轉,便說: 「不如猜『包、剪、拳頭』,你贏了,我們全力支援。我贏了,我們全力走人。」 韓彬呼出口氣:「好!」 泥明揮了揮拳頭:「一,二,三,我出『包』!」 韓彬見泥明出「包」 ,就出「拳頭」 。 兩人很有默契的說:「走人!」 走了幾步,背後傳來的爭執聲音更響了,兩人心裡也擔心強記有所不測,兩人幾乎是一致的停住了腳步。韓彬咬一咬牙:「剛才我出彈弓手。」 泥明會心微笑:「這個秘密,我早知道,來來來再猜過!」 泥明又晃了晃拳頭:「一,二,三,我出『拳頭』。」 韓彬又慢了半拍:「一,二,三,四,你出『拳頭』呀,我出『包』。」 泥明:「小彬彬,你贏了。」 韓彬:「沒有彈弓手?」 泥明:「沒有!」 韓彬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要全力支援!」 「這就去!」 泥明一邊踏步,一邊從校褸暗袋取出煙包,從煙包騰出一根煙,咬在嘴角,挺起胸膛說: 「我強烈地感到自己像Mark哥!」 韓彬稍稍落後於泥明,他好心勸告: 「千萬不要像Mark哥!」 「何解?」 「Mark哥是被人掃了三千幾槍而死的!」 泥明眼中有淚光: 「講數必須流血,流血由我開始!」 「你好偉大!」 兩人向人牆走過去,泥明巨喝一聲: 「大家借歪!」 圍觀的學生一轉頭,被叨著煙的泥明的氣勢所懾服,人牆立即讓出一個缺口,讓兩人走進去。 怎料,當泥明看到裡面的形勢後,便雙腳發軟,想立刻轉身就走,向重新封閉了的人牆央求: 「各位大哥,唔該借歪,唔該!」 因為,兩人看到程強和一個胖子學生在一桌上談判著,桌邊圍著四個健碩似阿諾舒華益力加的學生,一看而知是那胖子學生的保鏢。 一旦真正打起來,合程強、泥明和韓彬三人之力,也不過一人捱多幾拳,三人捱少幾拳罷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 泥明不吃打針雞! 但人群似乎毫無挪動之意。 韓彬說:「我們死定了。」 泥明轉口風了:「想來強記也不會把我們當作兄弟的!」 韓彬也夠機警:「既然是這樣,我們也不應把他當做兄弟。」 泥明說:「所以,他的事與我們完全無關,我們只是普通觀眾罷了!」 韓彬說:「對對對!」 既然走不出去,韓彬和泥明只有暫時充當觀眾了。 程強此際冷冷地笑,冷冷地說: 「既然你這樣說,我們不必談下去了。」 那胖子學生神氣地說: 「你知道就好!要談,找竹來跟我談!」 程強聳聳肩,站了起來,似有無功而退之意。四個保鏢就在程強附近,自以為是的放鬆了防範,猝地,程強用力翻倒了桌子,胖子和四人亂成了一團,他迅雷不及掩耳的沖到胖子身後,把他提了起來,手上已多了一柄彈簧刀,刀鋒指著胖子的頭。四個保鏢呆站著,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今次大件事!」 韓彬壓低聲音說。 「唔知點收科!」 泥明回應。 胖子臉也青,聲音抖顫著地對程強說: 「兄弟,有什麼事,可以慢慢商量。」 程強冷哼一聲,對胖子說: 「敬酒不飲飲罰酒!現在我不是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你的地盤,以後歸竹管理,你聽到了沒有?」 胖子沒張聲,程強把小刀作伸前之勢,差點兒沒刺入胖子的頸項! 泥明瞪大眼睛看著,咬在嘴邊的朱古力煙仔嚇得跌到地上,而他自己還懵然不知。 韓彬也暗暗心驚,這樣搞下去,會不會搞出人命?只希望有老師巡過,能擺平這件事。 胖子臉色發青,由於性命攸關,只好屈服了: 「好,以後我的地盤,就由竹管。」 程強露出滿意的表情,沉聲說: 「還需要找竹跟你談嗎?」 胖子連忙搖頭擺腦。 程強微彎起嘴角,傲視同群地說: 「君子一諾千金,大家可以做見證。反悔就是懦夫,懦夫的下場只有——」 他舉起小刀,朝胖子的身上插去,當刀尖緊貼著胖子身體的時候,他的手便停了下來,冷冷地說: 「——死。」 大家聽到這個字,如五雷轟頂,動也不敢動。 程強收起小刀,緩緩步過人牆,所到之處,人群都讓出一條大路來,避得走遠的,如見鬼魅! 程強路過泥明和韓彬時,狠狠地盯了兩人一眼,兩人的頭立即垂得低低的,正眼也不敢望他一下。 程強毫不緊張地大步離去,無人追截、阻止他。 胖子像個半死的活人,頹喪地跌座椅子上,不停地喘氣。 那四個保鏢羞憤交集,急急詢問胖子的老大: 「我們去劈死那小子!」 胖子摸摸頭上的刀痕,抹了把汗,猶有餘悸,只疲倦地搖了搖頭,說: 「他是竹的頭號心腹,你們誰敢碰他?」 四保鏢無言以對。 泥明低聲詢問旁邊一個陌生的學生: 「他們在爭什麼地盤?」 那學生瞪著泥明: 「為什麼我要告訴你?」 泥明塞了張十元鈔票在那學生手心。 那學生見錢眼開,叫泥明湊過頭來,在他耳邊說, 「販賣『藍精靈』的地盤。」 泥明抓抓頭皮,不明解地說: 「卡通片也有地盤?」 韓彬敲敲泥明的頭: 「藍精靈,即系Miduzolam,又即系俗稱的丸仔。」 泥明: 「呀?」 ☆ ☆ ☆ 返回課室,程強不在,泥明立刻拉著吳英俊、漏口樂和觀微,向他們訴說剛才發生的事情,繪影聲色,就差在未說程強是飛離現場的。 漏口樂聽完泥明的話,把韓彬拉過一邊,很緊張地問: 「泥泥明的說話,是不是真的?」 韓彬沉思了一番,然後對漏口樂說: 「一半一半啦。強記割破那胖子的喉嚨,鮮血浸滿整條馬路,那當然是假的,只是嚇唬他一點點吧!」 漏口樂全身在抖,勉強能吐出一句: 「強記記會不會這樣對對我們的?」 韓彬一下子愣住了。想不到漏口樂會這樣問,一時之間不知怎樣回答。平時漏口樂是很害怕程強的,因為漏口樂有口吃的毛病.所以程強經常欺負他。如果程強更專橫,天曉得他會不會變本加厲? 韓彬歎口氣,「沒有事的,強記不敢太過分。」 漏口樂神情極是憂慮。 韓彬拍拍漏口樂的肩頭,安慰他說: 「如果他欺負你,我們一定會幫你的。」 漏口樂用力地點頭,繃緊的神色才緩和了些。 就在這時,程強回到課室了。他的眼神烔烔有神,一副高不可攀的表情。 全班同學看見程強這副模樣,也不敢直視,人人都怕了他。洪長進同學不知內情,多看程強一眼,程強便一手抓起黑板前的粉刷,朝洪同學擲去,粉刷疾快而勁狠,一下抽中洪同學的鼻樑,他的鼻子便溢出血來。 洪同學立刻摸著臉,痛苦地呻呤起來。 未有人敢挺身而出,說程強的不是。 各人只是沉默。 觀微見吳英俊咬一咬牙,忍住了氣。 韓彬和漏口樂不忍心見到洪長進的慘況,扶起他到醫療室。 經過程強身邊的時候,兩人扶著洪長進直行直過,不想惹是生非,而程強卻開著嗓門諷刺地嚷: 「蛀書蟲,真是不堪一擊!」 韓彬激動起來,「強記,他得罪你什麼了?望你一眼就給你打成這樣,哼也沒哼一聲,你卻惡人先告狀?」 洪長進同學也識趣了,為了息事寧人,他虛弱地說: 「是我不對在先。」 韓彬幾乎氣得嘔了血! 程強哈哈大笑,「韓彬,讓我教懂你,要做大哥,只有一個條件:拳頭夠硬。」 他望向吳英俊,很不以為然地說,「說什麼以德服眾,都是——廢話!」 吳英俊仍耐著性子。 程強的氣焰卻使觀微冒火了,他從座位上慢慢站起來,走到程強面前說: 「你算是什麼大哥?誰又是你兄弟?」 此話正中下懷,程強怒不可遏,把平生學來的醜話、髒話、斷子斷孫的話,一股腦全兜出來,拳頭已隨著粗話揮了出去。 觀微也沒閃過,硬生生承受了程強的一拳,他的拳頭亦同時重重的擊到程強的面上。 然後,兩人同時向後彈。 吳英俊終於站起來,摻扶向後跌的觀微,在他耳邊說: 「這次,絕不是私人恩怨了,讓我來解決吧!」 觀微凝視著吳英俊,臉上閃過一陣驚異。他沒想到吳英俊會挺身而出的。 程強提高嗓子說: 「吳英俊,我還以為你縮進了台底,你終於『曝光』了?」 吳英俊很冷靜,他說: 「我們出去解決這件事。」 程強冷笑,「正合我意。」 觀微對吳英俊說: 「我同你去。」 俊哥咬了咬牙: 「我想和程強單獨談。」 觀微笑,心裹叫好。 吳英俊和程強,一前一後的踏出了中四丙班課室。 韓彬和漏口樂忙將掛了彩的洪長進同學送去醫療室。 洪同學需要躺在病床上止鼻血,韓彬和漏口樂則四處尋找吳英俊和程強的蹤影。 漏口樂突然說:「吳英俊會不會不做老老大了?」 韓彬一驚,「吳英俊不做老大,誰做?」 漏口樂說:「強記記?」 韓彬啐了一聲,討厭地說:「絕不!」 漏口樂說:「強記記好像很有勢勢力,吳英英俊他會不會怕怕了?」 韓彬呆上半天,也有點疑惑:「不……不會吧?」 漏口樂說:「汰弱弱留強強,是自自然定律。」 韓彬不安的搓著手指,「吳英俊應該可以應付強記的。」 漏口樂衝口而出: 「吳吳英俊根本及不上強記記!」 韓彬頓時愣住,漏口樂已將這番話說了兩次,作為吳的好友,韓彬心裹委實難過。 漏口樂見韓彬面色不對,連忙說: 「我我只是講老老實話。」 韓彬的腦子嗡嗡作響,一直在想:難道吳英俊真的比不上程強? 「我自己呢?我自己怎樣想?」 韓彬心想。因為和吳英俊最好朋友,就得處處維護他。但是,撫心自問,難道俊哥真的技不如人? 如果榮哥沒有指定吳英俊繼位,現在領導眾人的,該是程強吧? 他開始明白,程強為什麼要處處為難吳英俊呢?甚至,轉投竹那邊。 ——因為他不甘寄人籬下! 韓彬有點洩氣,嘴巴還是強辯著: 「吳英俊剛當上老大,自然不像老大的。日子久了,大家就會慢慢習慣。」 「哦!」 漏口樂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韓彬和漏口樂行落樓梯,一拐彎,遠遠見到程強和吳英俊。他倆各自在走廊挨著一邊牆,在談判著。因為隔得遠,所以無法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看到吳英俊憂愁的臉上表情,和程強那種犀利的眼神,都大概猜得出,程強已占上風。 接著,吳英俊無力地點了點頭,口中像答應了什麼,兩人便達成協議,各自離開。俊哥拖著沉甸甸的腳步踱過來,程強則神態自若的走下樓梯。 吳英俊垂低頭,路過兩人身邊,居然沒有留意他們。韓彬和漏口樂對望了一眼,在背後叫著他,他才驚覺地轉頭看。 韓彬關心地問: 「你沒有事吧?」 漏口樂緊張兮兮地問: 「強記記他對你怎樣了?」 吳英俊說: 「沒有事了。」 韓彬壓低了聲音: 「有什麼不怕說,我和漏口樂不會說出去的。」 吳英俊堆起笑面,「硬頸」 地說: 「真的沒有事了。」 漏口樂仍想盡最後一點努力: 「但是,強記記他剛吞併了人家的地地盤!」 吳英俊苦笑點頭。他說:「不要多疑。」 頓了一頓,才說:「總之以後,我們和程強互不侵犯,就不會有事。」 韓彬皺皺眉頭,「你的意思是——」 吳英俊冷靜的說:「以後不要和程強來往了。」 漏口樂問,「那即是說,我我們和強強記不是朋友了?」 吳英俊難堪地說: 「總之,他的事,我們不要管。」 漏口樂頹喪下來: 「那就不不是朋友了。」 吳英俊的聲音微弱得聽不見,他吐出一個字: 「是。」 韓彬和漏口樂凝視著對方,答應一聲: 「哦!」 「每個人都希望能賺些什麼——」阿郎的眼睛迷惘了,「一些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 程真靜靜地看著他,她也迷惘了。阿郎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她以為自己會愈來愈明白他,但她開始發覺自己對他不瞭解。 「其實我一直都很不快樂。」 程真說:「家裹也根本沒有條件令我快樂。」 「是嗎?」 阿郎吐了一口煙,緩緩地說:「起碼有個疼你的哥哥,嗯?」 「他什麼都不准。」 程真埋怨:「疼我不是這樣疼的,你認為對嗎?」 阿郎雙眼注視著程真的表情和反應,他笑而不語。 程真問:「你呢?」 「我。」 阿郎把煙頭按熄,「就是想找個人管,但沒有。」 「嗯。」 程真應道,她有興趣地問:「沒有人管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阿郎又從煙盒抽出另一根煙,程真替他燃點了,然後把弄著火機。 阿郎過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話,不像是對程真說的,像是對空氣說的: 「始終是個小女孩。」 程真把火機按亮、關掉,再按亮,她有點納悶地說: 「好想出去走走。」 阿郎望著唱卡拉OK唱得起勁的眾人,他總感到自已被隔離了,不知為了什麼原因。雖然唱卡拉OK是阿郎向眾人提議的,但並不代表他自己喜歡,他只想找班朋友陪他一天半天罷了。 他聽程真這樣說,便對眾人嚷: 「關機吧!我們出外了。」 卿姐正唱著「擋不住的風情」 ,她用米高峰對阿郎說: 「你和程真去吧,我們誓不做電燈膽。」 米高峰傳出的聲音佈滿了一屋,程真的臉不禁有點火燙。 阿郎也不勉強,執起傳呼機就對程真說: 「我們去。」 程真心裹發慌: 「我和你。」 阿郎奇怪地問: 「是,有什麼不妥嗎?」 程真垂下頭,急急地說: 「無什麼。」 她又像突然記起什麼,像找到救星般說: 「我們不可以出外的,我騙哥哥說我到一個要移民的同學家中開歡送會,還留下了這裡的電話,他隨時會打來查問,我不可以走開的。」 「很好的藉口。」 阿郎笑,「一山還有一山高,我自然有辦法。」 阿郎到卿姐面前說了幾句,便逕自打開大門,向程真作了一個「請」 的手勢。 「真有辦法?」 程真猶疑地不敢踏步出去,「我哥哥真的不會發覺?」 阿郎蠻有信心地說: 「神不知鬼不覺。保證。」 程真點點頭,她想她應該相信阿郎的。 在電梯內阿郎又燃起煙,他說: 「去哪裡?去哪裡都可以。」 程真聰明地反問: 「你平時去哪裡的?去那裡可以嗎?」 「哦。」 阿郎眯著眼睛笑,他皺起眼眉時的眼尾紋很是好看。他說:「那些地方,說出來會嚇死人,更遑論去那裡。」 程真的興趣來了,她再問: 「真的不能去?是不是有危險的?」 阿郎神情凝重地說: 「是很危險的。去了,九死一生。」 程真抽了口冷氣。 「我就帶你去。」 阿郎說:「去那個九死一生的地方。」 ☆ ☆ ☆ 程強按照妹妹所述的那個電話號碼,撥電過去,接聽的是一把女聲,還有音樂聲做襯托。他禮貌地問: 「請問程真在嗎?」 那女聲倒沒什麼禮貌,她放盡了聲音說: 「她在洗手間內,一陣出來我會叫她覆電話給你。」 程強還想繼續說,那頭已急急掛了線。 程強也用力放下電話,看看程真玩什麼花樣! ☆ ☆ ☆ 「不要不相信。」 阿郎在找贖處找換了張百元紙幣,變成廿五個代幣,第一次露出充滿孩子氣的笑容。「到這裡來玩——無論拿來一百元或一千元,統統會充公,真正九死一生之險地。」 程真笑,「就是這裡,歡樂天地,你經常來的?」 「是的。」 阿郎反問:「以為我會經常到的士高、桌球室,又或者遊戲機中心?」 程真老實地點頭,她以為所有男孩都一樣。 阿郎凝視著一個贏得了一隻大熊貓公仔的小女孩,笑笑: 「但去那些地方不能賺得些什麼,你說是嗎?」 程真不很明白地看著阿郎。 「每個人都希望能賺些什麼——」 阿郎的眼睛迷惘了,「一些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 程真靜靜看他,她也迷惘了,阿郎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她以為自己會越來越明白他,但她開始發覺自己對他不瞭解。 這時候,阿郎腰間的傳呼機響起來,阿郎一看螢幕,對程真說: 「找個電話,致電給你哥哥。記住,你剛由洗手間出來的。」 程真心有點慌,但她照做了。電話接通,程真佯裝鎮定地問: 「哥哥,找我有事嗎?」 電話那頭傳來了程強的聲音,聽不出他的情緒是喜是怒: 「沒有什麼,只想提醒你,要準時在六時前回來。」 程真望著身邊的阿郎,難得有機會與他單獨行,她開始抗議了: 「我想吃完晚飯才回來……」 程強強硬說多一遍: 「六時前回來。」 程真屈服了,她低聲說:「好的。」 便掛上了電話。 阿郎很自滿地說: 「神不知鬼不覺?」 程真笑了笑,但笑得絕不開懷。 ☆ ☆ ☆ 程強放下妹妹的來電,大約過了半分鐘,又執起電話筒,重新搖那個電話號碼。電話接通,他問: 「請問程真從洗手間出來了嗎?」 依然是那把不耐煩的女聲,和一陣陣刺耳的歌聲,和程真來電的寧靜環境大不相同,她隨便應付過去: 「她很快便出來了,總之一出來,我會第一時間叫她覆電話給你,你等等吧!」 程強咬了咬牙,忍住了怒氣: 「好,謝謝你。」 然後,他用力擱下電話。塑膠製造的話筒不堪一擊。立刻應聲出現了一道裂隙。這次程強真的怒了——不是怒程真的改變,他怒自己的管教不嚴! ☆ ☆ ☆ 程真心裹萬分不願意地,在五時五十分回到家中。 程強坐在碌架床上格,他在翻閱著厚厚的書本,程真有點驚訝哥哥的轉死性,平時她見他手執漫畫書居多的。 她慣性地喊了一聲: 「哥哥,我回來了。」 「回來啦。」 程強從碌架床上跳了下來,「給你一些資料看看。」 「哦。」 程真摸不著頭腦,接過哥哥手上那夾在書本裡面的幾本小冊子,都是關於外國留學的資格。 程真很自然地問: 「為什麼突然對外國留學有興趣起來?」 程強有點狡猾地笑: 「誰不想留學外國?起碼不必像香港般接受填鴨式教育。」 程真笑。 程強問她: 「給你選擇,你最想去哪裡留學?」 「澳洲。」 程真顯然一早想過這問題:「我班有三個同學去了澳洲留學,那是熱門地方之一。」 程強很有心思地說: 「如果我供你去澳洲讀書,你一定不愁寂寞了。」 「有錢才說吧!」 程真揮一揮手,把此話當作天大玩笑。「除非爸爸中了六合彩。」 「爸爸也不買六合彩的,他把錢全部投資到啤酒去了。」 程強笑歎,「他的肚子就快可以開啤酒廠。」 程真臉上綻開了微笑。 程強憂慮地喃喃著:「澳洲,澳洲。」 「離我們太遠了。」 程真的聲音裹不帶任何希望。她聳聳肩,便走進狹小的廚房裹去了。 這一晚,當父親、妹妹熟睡以後,程強悄悄拿起了話筒,去電一個他從來不致電的人…… 翌日。 又到午膳時間,吳英俊一干人等到了一間完全不熟悉的酒樓。 是漏口樂提出、泥明極力推薦的酒樓。 「這間好呀,年市送甜品,惠顧滿一百元,贈送氣球一個。」 各人沒好氣,由泥明帶路,去那間「送氣球」 的酒樓飲茶。 想不到,狹路相逢,五人在酒樓門前撞見了竹、小妖和程強,三人穿著校服,銜著香煙,大搖大擺地踏進酒樓門口。 各人站在吳英俊後面,偷眼看看吳英俊,只見他面有難色,進退兩難。又不能掉頭就走,又不大想進入酒樓,情況尷尬之極。 漏口樂主動地解圍了: 「我我們還是是到別別家吧,撞撞見程程強,又會會六國大封封相。」 泥明卻撒嬌了: 「噯喲,程強又不是妖、魔、鬼、怪、牛、羊、龍、虎、豹,我們為什麼要怕得撒尿?」 吳英俊神情有點無可奈何,他說: 「我們進去吧,各自有各自食飯,沒有大問題的。」 其餘各人你眼望我眼,也只好隨吳英俊進去了。 酒樓之內,人聲鼎沸,所有檯子坐滿了客人,大家只有守著一張五人座位,等待人客離開。 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裹,程強他們站在一台一家大小四人身後,一直「打煙炮」 ,弄得四周煙霧彌漫,令那台的兩個小童不斷咳嗽,他們的家長又敢怒不敢言,只好將飯菜打包,急急結帳離開。 程強他們,嘻嘻哈哈地坐了下來,這樣搶得位子,也真夠狠! 吳英俊等人看在眼裹,心裹不是太舒服,卻也只好當作視而不見。 苦候了足足半小時,人客才離開,各人才有機會坐下,但是,午飯時間己過了一半,遠看程強他們,已吃得七七八八了。 泥明嘴裡在不停地計算著: 「如果結帳時滿五百元,我們就有五個氣球了,每人一個,哈哈!」 韓彬翻白了眼睛,耍手擰頭地說: 「太幼稚了,不要搞我。」 吳英俊替大家斟茶,笑著說: 「泥明只是純真,也不是幼稚的。」 泥明點點頭: 「是呀,我是純真學生哥。」 漏口樂正在吃蝦餃,聽到泥明的話,作了一個想嘔吐的表情說: 「你你是純真真學生生哥,我是正正宗學生生妹了!」 泥明雙拳納勁成波,內勁一吐,大喝一聲:「破!」 光波應勁而出,一記波動拳已向漏口樂直轟而去。 漏口樂立即旋舞而起,使出一記升龍拳,避過泥明的攻擊。 泥明再喝一聲:「丙!」 輕輕一躍,身體已在半空,又準備使出旋風腿了! 吳英俊一手扯著泥明的豬腿,把他整個人拉下來,並提醒他: 「喂,這裡是酒樓呀!」 泥明嘴巴一扁,對漏口樂作了個鬼臉,漏口樂一見泥明的死人樣,今次真的想嘔吐了,急急飛奔進男廁。 吳英俊看了竹等人一眼,見程強也走進了男廁之中,他心裡有種不祥之兆,卻說不出所以然。 所以,在幾個人談笑風生的同時,吳英俊暗暗監視著洗手間那個位置。不一會,程強出來在先,接著竹便結帳離開了;漏口樂卻遲遲不出來。吳英俊擔心起來,正想走去男廁看看,漏口樂此時像傻蛋般,慢慢地踱出來。 所有人一同看著漏口樂,全部都呆住。 漏口樂全身濕了。頭髮、校服、鞋子全部也是濕的,濕得通透。 泥明嘩地叫起來: 「你洗白白呀?」 漏口樂雙眼紅了,他含著淚水。 吳英俊站起來,拍拍漏口樂的肩頭,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漏口樂歇斯底里地嚷起來: 「我我進入了廁格格,鎖上了門門,突然然,有人由外面倒水水進來,我大喊『不要』,那人也不管管,一盤盤水一盤水水倒進來,然後就離離開了。」 韓彬替漏口樂不值,他扯高衣袖,想為友報仇,他詢問漏口樂: 「你見到那只狗賊的樣貌嗎?」 漏口樂呆呆地坐下來,椅子四邊即成了個小水窪。他傷心地搖搖頭。 泥明一拍台(學著程強以前的慣常行動),站起來說: 「你老闆呀,真正可惡也!兄弟們,大家『立』齊『架生』,跟我上廁所公幹去!」 吳英俊揮揮手,示意泥明坐下來。 泥明又用力拍一拍台,檯面給他打上了五個手指印,他連吳英俊也罵了: 「不是又做忍者小靈精,忍忍忍忍吧?!」 吳英俊看著漏口樂的可憐相,他咬咬牙說:「不必找了,我相信是程強所為。」 然後他把剛才所見的一切詳細說了出來。 泥明把嘴巴張成一個圈: 「強記?又說大家簽署了什麼八國聯軍、什麼互不侵犯條約?」 吳英俊也不解地說: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 一把平靜如水的聲音響起來,是一向不愛說話的觀微。他只說了四個字: 「他開戰了。」 大家聽到觀微的話,不禁愕然。 韓彬是第一個贊同點頭的,他嘗試分析著說: 「程強現在傍住竹,而竹又是控制了學校內外『丸仔』市場的,程強自然得到不少利益地位,他又怎怕得罪我們區區五個人?」 吳英俊心裹無不憤然說: 「無論如何,大丈夫一言九鼎,講好了條件,就該遵守!」 觀微微微掀著唇,「江湖是沒有牌章可言的,每個人都為自己的利益著想。」 換了平時,他三天也不說這麼多話。 吳英俊像有什麼話卡在喉嚨,就是說不出來。 漏口樂用臺布抹著頭髮,他像一頭受了驚的小貓,全身抖顫著說: 「算算了,我不不追究了。」 眾人面面相覷,然後凝視著漏口樂。 漏口樂激動起來,口吃更嚴重了,他語重深長地說: 「這這次是我犯犯賤,不不不要要再惹惹程程強強了,我我我不想想橫屍街頭頭,答答應我好好嗎?」 漏口樂說話的時候,校服上的水不斷向下淌,一滴接一滴的滴到地上,大家看得心也酸了,除了頻頻點頭答應他的要求以外,真的想不到有什麼方法安慰他了。 斯撤男書院內。 竹、小妖和程強在學校操場上看著一群男生在打籃球,有個男生控球時不小心甩手了,籃球滾到小妖的腳邊,那小個子的男生誠懇地說了聲:「唔該。」 小妖笑笑,把籃球拾起,用力一拋,卻不是拋回給那男生,而是拋出了學校門口! 那小個子男生瞪大眼睛,走過來和小妖理論了: 「你……你幹什麼?」 小妖坐在竹旁邊,真正坐石山崩也無傷大雅。他反過來向那男生大聲盤問: 「你沒資格跟我說話,叫你大佬來見我!」 那男生一怔,他的聲音低下來: 「什麼……大佬?」 小妖哈哈大笑起來,那男生頓時漲紅了臉。 那男生的同學見狀,連忙走到竹面前,代那男生講了十數聲「對不起」 ,硬扯著他離開了。 小妖笑得更開懷了。 竹瞪著小妖,小妖才停止笑。 竹對小妖和程強說: 「明天,我們在停車場有宗交易——是大交易,所以不容有失。我不想派企鵝他們那班『細靚』帶丸,我想找個自己信任的、不會出蠱惑的人去負責這件事。」 竹說完,眼睛掃過小妖和程強的臉,程強沒有什麼表情,小妖則咳嗽一聲,表示自己的存在,引起老大注意。 竹的目光停在程強身上,他堅定地說: 「強,今次由你來。」 「我。」 程強指指自己,咧嘴笑著:「不怕我中途落格?」 「落格需要膽量。」 竹笑笑。「有什麼理由去支持你的膽量?」 程強隔遠看著學校旁邊的停車場,笑道: 「好,你只管信我,我不會出什麼亂子的。」 程強笑著,突然牢盯著小妖。失寵的小妖從校褸暗袋抽出了煙包,又記起身在學校,只有把它狠狠放回袋中,想盯回程強一眼,程強已逕自和竹談笑風生,連正眼也不再看小妖了。 「新足球!還是五號波!比月亮還要圓!」 泥明摸著漏口樂新帶回校的皮球:「實在令我蠢蠢欲動,想大戰三百回合,至死方休!」 漏口樂笑呤呤: 「我昨昨天新買的。榮榮哥走後,我我們很久沒鬥波波了。」 韓彬的頭伸前來,「來來來,拋波過來,讓我頂一下。」 漏口樂依照韓彬的話,把球擲過去,韓彬頭槌一頂,漂亮地把球傳送到漏口樂手中。 泥明也大叫: 「頂!快來讓我頂!」 漏口樂笑笑,把球拋給泥明,泥明用力一頂,足球撞到在天花板轉動的吊扇上,「啪」 的一聲,足球劈得飛開去,差一點便彈出窗外。 漏口樂、泥明和韓彬立刻趨去看,三人都以為球兒這麼快便壽終正寢了,但是,經過泥法醫官上前檢驗,東摸摸,西摸摸後,證實它還有生命,僥倖地沒有漏氣,未需入棺材是也。 泥明大喜過望: 「好彩無爆,如果唔系,搞到漏口樂絕子絕孫就唔系幾好。」 漏口樂昂視著飛快轉動的吊扇,猶有餘悸: 「我我又想起《男校生怪談》裡面那個「碎屍萬萬段」 的鬼故事事了!」 韓彬吐了吐舌頭,慌張地制止漏口樂: 「求求大家,不要再提,一想起我就要作嘔!」 漏口樂提議說: 「不不要講講廢話了,我我們午飯飯後到停車車場鬥波波去!」 韓彬更正說: 「是打鐘下課後立即沖上停車場,吃不吃飯也無所謂!去不去廁所也更無需要了!」 ☆ ☆ ☆ 烈日當空的中午,停車場平臺的運動場上,有兩個小足球場和四個籃球場。 場內滿是斯撒男生,也有些是鄰校學生。場地附近種植了不少花草,有個工人用水喉膠管澆花。 穿著校服的程強,手執麥當勞薯條,地上放著自己的書包,佇立在足球場龍門背後,看著一大班男生在射球,他知道,再過十分鐘,交易對象便會出現。 竹和小妖站在學校五樓的走廊上,在這個位置,可以遠遠俯視球場上程強的一切舉動。 程強的心情十分緊張,但表面看來絲毫不覺。旁人見了,只覺他在專心觀看球賽,絕對猜不出他有異樣。 小妖突然對竹說: 「老大,吳英俊那一夥人上了球場。」 竹眉頭一皺,瞧見吳英俊等五人手執足球,三步並兩步的跑上平臺來了。 小妖險詐地諷刺說: 「來得不遲不早,可能有人出蠱惑。」 竹沒有理會小妖,繼續監視程強的一舉一動。 ☆ ☆ ☆ 「全場滿座!」 泥明一踏上球場,只見兩個足球場內四個龍門統統給人霸佔了,不由得怒叱一聲:「天之亡我,非戰之罪!」 捱肚餓來霸場子,想不到給人捷足先登,不禁無癮之極。漏口樂指指球場內的同校男生: 「我我們找他他們比賽吧!」 泥明用膝頭頂著球,「男子漢大象Full,我們這就去!」 韓彬稍一猶豫: 「榮哥不在了,我們少了個主將……」 泥明的眼睛發出異樣的光芒: 「沒有了榮哥的猛虎射球,還有我的——盲婦射球嘛!」 吳英俊笑,「去吧!輸贏沒問題,最緊要好玩。」 五人走前,嚷著要鬥波,那群同校學生也求之不得,大家一拍即合,乾柴烈火,準備開戰了。 在中場線開波時,泥明的眼睛像碰到什麼,怪叫起來: 「猛鬼冤魂呀!」 韓彬循著泥明的視線看去,也失聲說: 「程強怎會在那邊?」 眾人大愕,紛紛往程強那邊看,只見他佇立在龍門網後,一邊悠閒地啃薯條,一邊觀看另一場舉行中的比賽。 吳英俊拍拍掌,帶頭說: 「我們開波吧!人家的事不要管。」 各人滿腹疑團,到底還是不了了之,迅速開始比賽了。 這時候,有兩個員警巡視停車場完畢後,步上了平臺。 ☆ ☆ ☆ 程強見球場上出現兩名員警,本想抓起書包,轉頭就走,但這樣做只會更惹他們懷疑,所以,他決定留下來,嚼著薯條,用腳把書包移近自己身邊,眼睛一直跟隨著地上滾來滾去的足球,不再理會兩人。 兩名員警路經程強身後,全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會,然後緩步而過。程強鬆懈了下來,忍不住轉頭白了他們一眼,其中一個身材肥胖的員警也恰巧回過頭來,二人打了個照面,肥員警便折返程強面前,對他狠狠呼喝: 「拿身份證出來!」 程強口銜著薯條,苦笑了一下: 「吃薯條也犯法?」 員警是無需要跟市民好相與的,他面口一沉,疾聲說: 「放下你手上的薯條,轉身,雙手放在頭上,我要搜身。」 程強環顧四周,一臉委屈地說: 「全場都是同校學生。亞蛇,給點面子吧!」 肥員警說:「你是哪個堂口的,值得我們給面子?」 程強那會輕易上當,他只有聳聳肩,把整包薯條放在地上,很晦氣地舉高了雙手。 球場上的學生,紛紛朝向程強。 肥員警搜查了程強全身的衣服,沒有發現什麼,跟著他機靈地留意地上的書包,對程強說: 「裡面藏著什麼?」 程強無言以對。 肥員警把書包打開來,內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課本。他也不笨,幾乎把每本書的內頁都翻過了,發現沒有毒品,才用力把書包摔回地上。 程強的臉上維持著笑容: 「亞蛇,沒有其他問題了嗎?」 肥員警將身份證塞回他手中,絕不低頭地說: 「醒醒定定!」 程強笑笑,重新在地上撿起那包麥當勞薯條,遞前去: 「兩位亞蛇,要不要吃薯條?」 兩員警咕噥了一句,轉頭離去。 ☆ ☆ ☆ 「哈哈,程強居然給綠色小烏龜『逗』,真開心!」 泥明在後半場呆等著,與漏口樂閒談。 漏口樂說:「如如果我當眾給給搜身,我我就瘀死死了!」 泥明說:「程強該死的,他那次倒了你一身水,我們還未跟他算舊賬呢!」 這時候,敵隊人馬進攻了,泥明立刻沖前攔截,漏口樂殿后。敵隊衝鋒的是個昂藏七呎巨人男生,他像只蠻牛般向泥明沖過去! 泥明吞下一口口水,定定地防守著自己的位置。巨人男生卻像目空一切,皮球直線奔向他。泥明突然望著天空,作了個非常震栗的神色,十隻手指齊齊插進了口中,巨人男生不禁嚇了一驚,邊帶球邊朝天看。泥明講了一句「多謝」 後,已從分了神的巨人腳下偷得了皮球,如跑一百米比賽般奮力沖前,在中場界線前,他的腳向後拉,然後,他大腳抽射在球上,並且大喝一聲: 「盲——婦——射——球!」 遠勁射的速度如同閃電,眾人只見泥明腳影,足球去了哪裡,沒有人可看到。 場內其餘九人皆愕然,泥明則打出了「V」 字型勝利手勢。他指著敵隊的龍門,揚聲說: 「入球!」 大家轉回身看,真的見到足球已靜靜地躺在龍門網底。 敵隊約守門員把眼睛睜得老大,差點就要由眼眶中掉出來。 漏口樂譁然:「泥泥明,你是我我的最新偶像!」 泥明笑:「只是雛蟲小技!」 比賽繼續進行中,泥明和漏口樂依然堅守防衛位置,泥明很快又控球在腳,今次他把球輕輕傳給漏口樂,漏口樂學著泥明一樣,帶球到了中場附近。起腳勁射: 「伯——父——射——波!」 足球像箭一般飛快地越過了敵隊龍門頭頂,直沖向龍門後面的——程強! ☆ ☆ ☆ 交易時間到了,交易者準時從樓梯踱上來。 雖然程強看不清他的臉龐,但身穿紅色夾克做記認的,這個不會錯了,紅衣少年也顯然見到程強,他朝程強緩步走近。 突然,一個足球不知何時已飛到他面旁,轟中他的臉。這一下無情力,使他整個人飛跌在地上,手上的那包薯條亦撤了出去。 漏口樂等五人匆匆趕過去,嘴裡連聲說「對不起」 ,漏口樂想扶起程強,程強卻像一頭被刺痛了的動物一樣反噬,自己強撐起來,迎身便是一拳,跟住捏著漏口樂的頸子,死也不放,像要把他活活捏死才甘休! 韓彬、泥明幾個人用盡氣力也拉不開程強的手臂,漏口樂雙眼瞪得老大,看來快要窒息氣絕了,他用盡全身的力量,向附近那澆花工人指了一指,吳英俊立即會意,從工人手中搶過了膠喉,把水掣扭至最盡頭,將水柱對準了程強,向他身上激射。 程強抵受不住凍水灑擊在肌膚上那刺心蝕骨的痛楚,終於鬆開了手。漏口樂摸著頸子,大口大口地喘氣。 那紅衣少年見勢色不對,早已消失了影蹤。 麥當勞薯條的盒子內,正源源流出藍色漿糊狀的液體。 ☆ ☆ ☆ 竹和小妖把一切看在眼內,一時也失措呆著。 小妖率先幸災樂禍地說: 「老大,我一早說過程強會出蠱惑。」 竹悶哼一聲,面子實在過不去,所以對小妖怒目而視: 「你這樣說,等於侮辱我的智慧!」 小妖想不到竹在這時還要維護程強,他不禁怔住。 竹嚴厲牢盯著小妖: 「如果換轉是你,你也會一拳打過去,甚至已捏死了人。」 小妖翻了翻眼睛,心心不忿,但他能有什麼話好說? 竹再遠望球場上被水溶化成廢物的藍精靈,冷冷地向小妖下命令: 「一星期內,替我解決吳英俊全家,不要留活口。」 小妖這才說了聲:「是。」 學生自修室內。 漏口樂輕撫著自己的頸子,直至現在他仍覺隱隱作痛。他頻頻看表,又頻頻看著自修室門口。最後,應該出現的人終於出現了,那人游目四顧,肯定安全了,才慢慢踏進來,坐在漏口樂對座,把一本厚厚的中國歷史課本直遞到漏口樂面前。 「在廿三頁。」 「赤赤壁之之戰那那一頁?」 「對。」 「一一切順利利?」 「是,五五分賬,這一份是你應得的。」 「謝謝謝。」 「剛才你命中目標的那一球,比我想像中還要準確!」 說著,他輕摸自己微微撞瘀了的右頰,移開手掌,一張臉看得真切,赫然是——程強! 漏口樂苦笑說: 「你你也幾乎把我我捏死!」 程強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演技精湛,可以奪金馬獎!」 「我我在酒樓裡把自己己全身身淋濕,那那一幕才夠逼逼真。」 漏口樂說。 程強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如果你沒有演那場慘情戲,吳英俊那群笨蛋也不會發火了,沒有人敢拿起水喉來向我射水,計畫便完蛋了。」 漏口樂點頭說: 「那那是最關鍵的一一刻!」 程強伸一個懶腰,背脊靠到椅背上,說: 「總之,現在安全過渡,我們合作成功了。」 漏口樂也松一口氣,他說: 「是是,成功功了!」 程強盯著桌面上的中史課本,壓低聲音說: 「要點算一下嗎?」 漏口樂急忙搖頭: 「我我信任任你。」 程強笑,他站起身來: 「我先走了。」 漏口樂點點頭,又突然問了句: 「你你……我們的計畫劃,真的萬無一失失?」 程強笑,笑中有萬般無奈: 「一早說好了的,即使失敗了,不會把你牽連在內的。」 漏口樂點頭,凝視著中史課本,終於完全放下心來。 ☆ ☆ ☆ 程強踏出自修室,一抬頭,只見一個熟悉的人站在對街的一條街燈柱子前,向自己笑了笑,昏黃的燈光照得他的臉倍覺蒼黃,程強一看,僵硬地站著,腦袋忽然變得完全空白,周圍喧嘩鼎沸的人聲好像一點也聽不到。 他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年,雙手插進褲袋裹,拖著疲乏的步伐,走過馬路,到達那人面前,也不知應該說什麼,他只有苦笑: 「你都知道了。」 那人點點頭,把所猜忖的說了出來: 「在交易前,你已將整批藍精靈偷龍轉鳳換去了,製造一場混亂,把它毀屍滅跡,出售了真正的丸仔……」 程強疲倦地揮揮手,阻止那人說下去: 「你想怎樣,說出來吧!」 那人的雙眼有尖刀般的目光,目光中有無比殺氣,他咬一咬牙說: 「我要暫借你來解決我的仇恨!」 程強怔怔地望著他,無可奈何地,用手拍拍自己的肩頭,說了聲「好」 。 翌日,星期五的下午。 午膳時間完畢,上課鐘聲響過,班主任點名後離開,在等待授課老師進來監獄的一段時間內,班中總會流失不少男生,因為每逢週五的最後兩堂,是周會時間。 既然只是短短四十分鐘,很多人索性到圖書館、醫療室等地方消磨時間,等待第一堂下課鐘聲一響,才逕自進入大禮堂,歸回自己班級隊伍中,參加周會。 班主任呆狗狗點名完畢,甫離開課室,程強趁著英文老師MissKerokerokeroppi未到,匆匆走出了中四丙班,步至男更衣室門口,敲了急速的三下。不久小妖應門,讓程強進入後,便急急把門鎖好。 小妖不放過任何挪揄程強的機會: 「強哥,你又姍姍來遲了,好忙?」 程強聳著肩笑笑,他對竹說: 「找我有事?」 竹點點頭,他示意程強坐下,然後說: 「昨天的事,純粹是一場意外,我不怪你。話雖如此,我們還是損失了一批現貨,正如股票暴跌也要補倉,下星期一,會有一批更大的Mx(Mandrax)交易,我依然決定派你去。」 程強斜眼看了小妖一眼,他不但毫無妒恨之意,而且更有種憐憫的神色,不禁令程強心寒卻又不明所以,心知事有蹺蹊,暫時也沒法子,唯有兵來將擋,他也根本無法明目張膽地逆竹的意思: 「我盡力而為。」 竹回報一個滿意笑容。 程強從校褸暗袋中取出一包萬寶路,分別遞了兩根給竹和小妖,然後把煙包放回暗袋中。正想替兩人燃點,竹問程強: 「你不抽?」 程強搖搖頭,取出一包沙龍,抽出一根銜在口中,對竹說: 「我剛轉食了薄荷煙。」 竹的嘴角微微向上彎,「哦」 了一聲,把手中的萬寶路折成兩截,神情陰森地說: 「我也口淡,想試一下salem。」 程強登時失措呆著,小妖也知老大有所警覺,也跟著折斷了煙,他笑瞪著程強: 「不是請我們兩根煙也要詳細考慮吧?」 「當然不是。」 程強給小妖這樣一逼,只有從沙龍煙盒中抽出兩枝,遞給兩人。 他摸摸校褸裹的萬寶路,臉上掠過一絲落寞。 ☆ ☆ ☆ 四十分鐘過去了,三人離開了男更衣室,各自返回自己的班級大隊裹,魚貫地進入學校大禮堂。 全校男生坐定後,周會便告開始。臺上出現了幾個身穿制服的警官和員警,今次周會內容正是——「毒品問題」 。 周會才進行了五分鐘,竹和小妖已感到渾身不妥當,全身冒出冷汗,而且按捺不住自己,頻頻打呵欠和流鼻水,但由於要逞強,死命也要撐下去。坐在身旁的同學見兩人雙眼青腫得嚇人,想代向老師報告,但立即給二人喝止了。 程強遠遠目睹這一切,心裹感到很不舒服。 警官在咪高峰前向全校師生繼續演講: 「……濫用丸仔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年青人濫用藥物以為可以尋求刺激,無故接受愚蠢的挑戰,不敢面對現實,甚至在長期濫用後轉吸海洛英,即是俗稱的白粉,而無法自拔,前途盡毀。如將丸仔混和酒精服用,危險倍增。藥力發作時,會令人失去常性,混淆了時間和空間的判斷,加上神志不清和四肢失去控制,會不知不覺做出傻事,例如會從高處墮下致死,或失足墮海溺斃。如服藥後駕駛——」 竹和小妖已無法忍耐下去,拼了老命、搖搖恍恍地沖出座位,想直奔出禮堂。但當竹經過中四丙班的座位時,被坐在走廊旁邊那座位的觀微絆倒了,他整個人伏在地上,辛苦地痙攣著,竹此舉成為眾矢之的,整個禮堂一下子靜了下來。 觀微一片好意地用力扶起了竹,竹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聽到觀微充滿恨意的耳語:「是你說的——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 竹在錯愕和恐懼之下,有回光反照的刹那清醒,他渾身發冷地哆嗦看: 「你是……霍主任的……」 「兒子!」 觀微一說完,便作狀力有不逮的放開了竹,讓竹再跌在地上,他校褸暗袋的一包二包自色粉末跟著撒個滿地。 程強赫然一驚,張大了嘴巴,盯著地上兩包白粉,再盯向觀微,他想不到他會去得那麼絕,本來說好了的,將喂滿白粉的煙設計給他們抽了,自己的「任務」 便完,料不到觀微親手泡制的下一步,居然是以白粉嫁禍竹! 觀微拍拍校服上的灰塵,重新坐回座位,留待警官和校長們辦理竹和小妖的事。 程強看著觀微那雙尖刀一般的眼神,突然驚覺,這個本性沉默的人,內心是頓失了理智的野狼,他比起竹和小妖還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 竹被四名員警押出禮堂的時候,雙眼死盯著程強,語調含糊地斥著程強:「你欠了我兩個人情!!」 接著,他被送出了禮堂。 程強再摸摸校褸裹的萬寶路,他心裹歎氣。這次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其實,這包萬寶路,只是普通的香煙。 他又不得不暗歎觀微對竹的心理計算得這樣準確。而對於竹——他說得對的,不錯,自己欠了他兩個人情。 然而,一切卻又出於逼不得已! 今天是妹妹的生日——甜蜜十六歲的生辰。 程強早已在聖瑪麗女書院的門口恭候妹妹出來了。他將要送給她一份最教她意外驚喜的生日禮物。 放學鐘聲響起,校門打開,女生一窩蜂地湧出,程強站立在門前,差點便給她們推倒,他只好苦笑著,靠向一邊站。 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出現,他正想開口喊:「程真!」 她已在路邊揮手,截停一輛計程車,車子迅即把她載走。 程強呆了數秒鐘,他完全不知道妹妹的零用錢會足夠以計程車代步的,他想知道她到哪裡去,所以也急急截車,吩咐司機緊隨著前面的車子。 計程咪表跳至三十多元,車子在一幢二十層大廈前停下,妹妹像箭一般奔進去.程強為了支付車資,只有幹睜著眼目送她走進大廈內。 ☆ ☆ ☆ 程真邊看表,邊按門鐘,不消半秒鐘,阿郎打開門,對程真笑說: 「壽星女,生日快樂!」 關上大門後,阿郎三步並兩步地從雪櫃端出一個小小的心形生日蛋糕,象徵式地在上面插了一支蠟燭。 「既然只得你和我,這個小小的蛋糕,應該夠份量了吧?」 阿郎的神情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其實這個蛋糕也確實袖珍了點。 程真卻感到開心滿足了,她忙道: 「我很喜歡。」 阿郎這才放心,他笑著說: 「吹蠟燭之前,先許一個願。」 程真努力地點頭,閉上眼睛,在心裹默默地許了一個願,然後把蠟燭吹熄了。 阿郎認真地凝視著程真的眼睛: 「是不是有個規矩,要吻吻壽星女的,嗯?」 程真垂下了頭。 阿郎笑笑,湊過頭去,在她臉上輕吻了一下。 程真的臉熱得可以擦亮火柴。 阿郎拍了拍掌,「我想送份禮物給你。」 程真得阿郎答應和她同渡生日,更吻了她,已叫她開心得要死了,她根本忘記收禮物這回事了。 阿郎說:「禮物在裡面。」 他說完,便走進了自己房間。 程真在門外站著,她笑問:「是什麼?」 阿郎揮手要她進來。 程真搖搖頭。 阿郎走近房門,拉起她的手,笑著把她硬扯進去,打開抽屜,把那個紅色錦盒抽出來,遞到她面前,對她說: 「我送給你的。」 儘管程真脾性溫柔,也第一時間沉下臉來,難堪地說: 「你自己留著吧!我要來做什麼呢?!」 阿郎笑,「你先看看。」 程真搖搖頭。 阿郎笑,「你先看看。」 程真歎口氣,「我只看看。」 她呶著嘴,把盒子打開一看,本來屬於娉婷的親筆簽名照片,卻換上了自己的照片! 程真第一和唯一的反應,便是呆呆看著阿郎的臉。 阿郎給她一枝水筆,露出了整齊雪白的牙齒: 「幫我簽個名,可以吧?」 程真如置身夢境之中,像造夢般執起水筆,一筆一畫慢慢地在自己的照片上簽上名字,待自己的名字完整呈現在相片上,一切像突然變成了真實,而不是一個飄渺、遙不可及的夢。 阿郎像對自己喃喃道: 「其實我只是個平凡人,甚至摘不下天上最平凡的一顆星。」 阿郎說完,輕輕把程真擁進懷裹,然後把她擁得緊緊的,程真連呼吸也感到困難,但是在這時候,能不能呼吸又有什麼重要呢? ☆ ☆ ☆ 程強在大廈附近呆等著,他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但他依然忍耐著,到底妹妹的葫蘆在賣什麼藥,今天應該要揭盅了,雖然很多時真相還是不要知道的最好。 妹妹在半小時後才從大廈裹走出來,身邊多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程強覺得這人很面善,一時又記不起在哪裡見過,他在背後跟著兩人,還好兩人的態度未算過分親熱,否則,程強可能會沖前向他揮拳。 兩人走進了溜冰場,程強則在場外的大玻璃窗前,靜靜注視著那少年。他肯定他們是見過面的,但在什麼場合呢?他就是忘記了。 那少年和妹妹在冰場週邊談笑繞圈,在少年與程強隔著那遙遠距離的一刹那,程強正視著他,先是一種熟悉的感覺,然後程強心頭引發了一陣震顫,像心口猛地遭到重擊,待過神來,程強確定他就是——與自己交易的那個紅衣少年! ☆ ☆ ☆ 程真和阿郎進入溜冰場之前,阿郎去了冼手間,程真正俯身縛著溜冰鞋的鞋帶。此時,她見到一雙修長的腿停在自己跟前,抬頭,看到一個化了濃妝的女子。程真肯定與她不是相識。 那女子打量著程真,輕佻地問她: 「阿郎的新女友?」 程真的臉迅速火熱。 那女子冷笑說: 「讓我猜猜他用哪一招——又是當紅女明星照,換上你的照片,還要請你簽上名字,對吧?」 程真張大嘴巴,她尖聲問: 「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放蕩地笑,「阿姐和他交過手的!」 說完,她又輕蔑地盯了程真一眼。「你這種貨色,他不會玩多過一個月。」 程真感到阿郎遭到重大的侮辱,她駁斥說: 「阿郎是個好人!」 那女子冷哼一聲,掉頭便離開了,她搖搖擺擺地走,口裡一邊呢喃道: 「好人,癡情漢子,戇居!」 程真呆呆看著她的背影遠去,直到阿郎回來,她也不把剛才的事告訴他,她是多麼的喜歡他,絕對不可以為其他人的幾句說話而令這段感情中止的,她付出了那麼多,現在稍有收成,怎能中途放棄呢? 與阿郎在冰地上飛馳的時候,程真突然聽到入口處傳來一陣嘈雜聲,她回身一看,只見一個人兇神惡煞地踏進冰場內,她恨不得有個洞給自己跳下去,因為那個人就是她的哥哥——程強! 程強連溜冰鞋也沒有穿上,直奔進場內,走到妹妹面前,二話不說,拉起她的手便走。 程真用力掙脫哥哥的手,程強沒料到有此一著,一下子便給她甩掉。程強不禁錯愕,抖聲嚴肅牢盯著她: 「跟我走!」 程真望望阿郎,阿郎便把她抱在懷內,對程強大聲說: 「你想拐帶呀?」 程強這才盯向阿郎,他憤怒地說: 「誰拐帶誰,請你想清楚一點才說。」 阿郎凝視著程真,用他那低沉的男性嗓子說: 「要跟誰,由你自己選擇吧。」 程真嘴唇也發白了。她看看阿郎,又看看哥哥,眼中似有難言之隱。然後,她再把目光移向阿郎那邊。 程強一咬牙,頸上的青筋也呈現了出來。平時粗豪的他,鼻子酸了一酸: 「你和我做了十六年兄妹,我卻連一個外人也比不上嗎?」 程真的眼睛流淚了,她嗚咽道: 「哥哥,我真心愛他。」 阿郎面容一動,以勝利者的眼神望向程強。 程強指著阿郎,狠狠地說: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他是——」 阿郎冷冷地說: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我愛程真便行。」 程真的心一陣酸,阿郎在這重要一刻終於顯露了自己的心跡,那是每個女孩夢寐以求想聽到的話。 「好,好,」 程強知道自己這仗已敗,只有兵行險著: 「你不跟我回家,你以後不要想回家。」 「哥哥!」 程真瞪大眼睛,痛心疾首地說:「請不要這樣!」 程強苦笑:「我還能怎樣?」 他伸出手來,待程直接過。 阿郎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不放,他使出最後一著: 「讓我照顧你好嗎?」 程強再忍不住,一拳轟在阿郎的肚子上,阿郎即時倒地,按著腹在呻呤。 程強就這樣硬生生出拳,整個人也在滑冰上失了重心,腳下一跤,膝蓋碰在堅硬的冰上,膝頭便損破了,血水滲進冰層內,他強撐著站起來,一拐一拐地步出溜冰場,一條冰上血路直延至場外。 程真慰問著地上的阿郎,始終沒有追出場外的意思。 程強走出溜冰場外,把靜靜藏在衣袋中的澳航機票靜靜放進廢紙箱裹,他辛辛苦苦做那麼多,掙來的成果,如今,一切付諸厥如。 這一份想給妹妹意外驚奇的生日禮物,最後居然遭到這樣的意外! 小妖由警署踱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竹被發現身藏毒品,連保釋的機會也沒有,被判進懲教所定必然的事。而小妖被發現吸食毒品,被判守行為。 反而,存心陷害兩人的程強,離他的死期卻不遠了,只待小妖一聲下令,自然有企鵝一群小爪牙對付他的。 現在他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家好好淋一個浴、睡一場覺。警方三番四次不停盤問,簡直是疲勞轟炸,是會令人精神萎靡的。 小妖路經街邊相熟的士多,買了包煙,遞出三張十元鈔票,取回八元硬幣,再過幾個鋪位,靠牆的一角有個手抱著小孩的盲眼乞丐,小妖每次都把買煙的剩錢放進那個求乞用的曲奇餅鐵罐內,不為什麼原因,只為他喜歡這樣做,或許為了硬幣碰在罐裹所發出那「當」 的一下響聲。 那「當」 的一聲,是真的好聽,比刀刃互碰時「當」 的聲音,要溫柔得多了。 小妖的家在一條兩旁有汙渠的橫巷之內,因無街燈照明,一到晚上,必需燃著火花,靠那一點微弱的火光才可認路。 除了火光觸及的有限範圍之外,前路黑暗一片,小妖經常在想,自己好像在地獄裡漫步一樣。 每次當他想到這裡,他就會加快步伐向前行。然而,走不了幾步,他面前便出現一個高瘦的身影,佇立在巷中心,一動也不動。 在窄巷裡擦身而過也覺困難.何況來者不善,要越過他又談何容易? 小妖看不清楚那人的面貌,但他慎防有詐地喝了一聲:「喂,走開!」 微光下,那隱隱約約的身影,完全沒有反應。 小妖心知不妙,但總不能退後的,他只有再踏前兩步,提高聲音喝道:「再不走開,恕我不客氣了!」 面前的也不知是人是鬼,筆直的站著,看來是不會退讓的了,小妖只好硬著頭皮,向那人逼近。火光把那人的面貌照清楚了,小妖的心底卻升起一陣寒意,整個人陷入恐懼…… 面前那高佻的身影,不錯,是人——卻是紙紮的,全身都是白色,臉孔向上。在暗黑小巷中那微弱的火光看來,有說不出的可怖和詫異。就算小妖膽大,不被嚇傻,也踉蹌後退了一步,他轉身,想拔腳就走。 但是,小妖的頭才一轉,一塊硬磚已砸在他的鼻樑上,使他整個人倒在汙渠中,雙手按著口鼻,久久不能站起來。 小妖的火機不知跌到哪裡去了,四周回復漆黑一片。 過了十來秒,觀微才施施然亮起自己的火機,火舌足有半尺高。他蹲到小妖旁邊,在小妖的衣袋裹掏出了煙包,燃起一根,深深吸一口後,才對正地上痛苦呻呤的小妖說: 「你抽了半輩子煙,連半聲咳嗽也沒有;又有些人,煙酒不沾,偏偏患上肺癌,你說公平嗎?」 小妖在火光下,面色還是慘白得可以,眉額滲汗,眼神定定地望著觀微。 觀微咬一咬牙,刹那湧起滔天的悲憤: 「我父親從不抽煙,所以他不應該有肺癌,連咳嗽也不應該有一聲,但你看你把他弄成怎樣了?!」 小妖看見觀微這副樣子,完全忘記自己平日的意氣風發,只懂用盡全身的氣力,在地上掙扎著、逃避著。 觀微說:「既然上帝和法律都沒有維護公平,就讓我來。」 語畢,他熄滅了火機,四周頓時變成一個慘黑的地獄。 週末,醫院私人病房外。 「破例一次吧!」 護士笑笑,搖搖頭,程強苦苦哀求也沒用。 「我只不過遲了十分鐘。」 程強指指掛在門上的探病時間牌子。 護士還是堅決搖頭。 程強只有苦笑,把手中的鮮花交給護士。 「人不能進入,花可以了吧!」 護土笑著點頭,她接過大束鮮花。 「請代我交給二十號床位的霍主任。」 「啊,霍先生。」 護士笑,「經常提起他學生的那個。」 程強急著問:「他還好嗎?」 「很好。初進院時精神不大穩定,現在很好。」 程強心想,不知會不會和竹被判人懲戒所有關。但獲悉他無大礙,總是件叫人寬心的事。 程強指指鮮花說: 「請告訴霍主任,有個學生來探他,祝他早日康復。」 護士點點頭,但問: 「需要告訴他你的名字嗎?」 程強想了想,搖了搖頭: 「不必了。他不會記得,他有太多學生了。」 護士微笑點頭。 程強也笑。 「只是其中一個學生的一點心意。」 護士點點頭,笑笑。 程強笑笑,「再見。」 護土好心提醒他: 「以後來,要準時。」 程強點一下頭。 「我今次第一次來,不懂探病時間,以後會記住。」 護士笑,「再見。」 程強乘搭電梯,準備離開醫院,電梯在食堂那層停頓,觀微踏入,電梯門重新合上,裡面只有程強和觀微兩人。 兩人沒有誰主動跟誰說話,他們之間沒話說。 電梯到達地面,電梯門打開,觀微先出電梯,程強遲遲才踏出去。 在醫院門口的岔路上,程強行左,觀微行右。程強像突然記起了些什麼,回頭向觀微說: 「你那邊根本沒有車站的,難道你要徒步出市區?」 觀微沒有轉頭,他只是向後揚揚手,冷冷說了一句: 「因為你走了左邊,我才走右邊。」 程強也沒有發怒,只是有點不服氣: 「和我用同一條路,很失禮你嗎?」 觀微的腳步止住,終於回頭了,他凝視著程強。 「我們的路不同。你不明白的。」 語畢,觀微咬咬牙,沒有再看程強,便愈走愈遠了。 程強站在街中,發愣發了很久…… 完 OCR小組熾天使掃描,菁校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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