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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長地久


作者:梁望峰

  他十分愛她,甚至認為他們的愛會天長地久。
  但是天長地久的愛情,會隨死亡而結束,還是會繼續延長下去呢?
  冷寒雪探頭望向賽車跑道內的當角,正好看見一架紅色保時捷急轉進來。
  「來了!」冷寒雪向身後的車隊工作人員大叫。
  保時捷飛快沖過終點棧,寒雪同時用力按停手心中的計時器。
  保時捷停下來,車內的人除下頭盔,一抬頭便看到人堆中的寒雪,問:「時間怎樣?」
  寒雪一身白色撙領的連身皮衣,頸項上圍了一條鮮紅色絲巾,白色短靴,皮衣的剪裁充分表現了她高佻而標準的身材,亮得反光的衣料令她有種冰冷而高傲的感覺。
  她走到保時捷旁,把手中的計時器往前通向車手,說:「很不錯呢,安迪。」
  「韋少爺,今晚七時要赴致達國際貿易公司陳總裁的晚餐酒會,我已吩咐司機在賽車場門口等你了。」安迪的私人秘書子峰湧前說。
  安迪揚揚手,露出雪白整齊的皓齒,說:「子峰,今晚你代我出席酒會吧!」
  子峰愕然,托托鼻樑上的金絲眼鏡,「不過」
  「我叫你訂的餐廳位子呢?」
  「我取消了,我以為」
  「你真沒用!」安迪從車廂中跳出,「算了。但是你記著,如果陳總裁說起公司的投資計畫,你必須堅持在二億元以上。」
  安迪說完,再不理會身迸的人,同寒雪眨了眨眼逕自往更衣室走去。
  寒雪苦笑,眼看身邊一大班在賽車場等了安迪半天的人,一臉無奈把準備好的投資大計全吞回肚子裡去。
  這個韋安迪,雖然外表吊兒郎當,但當他從美國史丹福大學工商管理系畢業回港,接管父親的生意後,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所有人也佩服他。
  他工作時拼命,玩時也一樣,而且樣樣皆精,騎馬、滑水、射擊,還有他最喜愛的賽車。他那一流的駕駛技術便是在美國念大學時,常和同學斗車練來的。
  回港後仍念念不忘那樂趣,於是便當上業餘賽車手。
  十多分鐘後,安迪走出更衣室,寒雪已在等他。
  「你為了我不去酒會,似乎不太好。」
  安迪穿看一條藍黑色牛仔褲、白色圓領T恤、灰色西裝外套,剛洗過頭髮,仍濕看未乾透。
  他打開泊在路邊的另一架保時捷的車門,打量了寒雪一眼:「為甚麼仍是那套白色皮衣?你看,衣袖沾了機油。」
  「因為不想又和你到酒店扒房。」寒雪沒辦法,坐上前座,淡淡的說。
  「嫌我不夠情趣?」
  「不。」寒雪按下車裡的窗戶,讓風迎面吹來,「我只是覺得我不屬於那些地方。」
  韋安迪雙手抓緊軟碟,從倒後鏡中看了寒雪一眼。
  寒雪父親是全香港數一數二的銀行家,家住半山,她又是獨女,從小到大,寒雪都是享用最好、最貴的。她說自己並不屬於在酒店扒房吃飯的人!不,他才不信。
  「以前陪爸爸吃飯都是到這些地方去,他只顧談生意,很拘謹,像上班似的,那種氣氛實在討厭!」寒雪望看窗外說。
  安迪沈默下來,他現在才知道寒雪每次和他到酒店餐廳時,也是遷就他而已。
  「想駕駛嗎?」安迪轉換話題。
  寒雪回復笑容:「你知我拿甚麼牌照的?」然後自問自答:「無牌!」
  「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壽星女有特權,況且你的駕駛技術肯定比我還安全。」
  「我給你作最後練習,省得你明天輪了比賽全賴在我身上。」寒雪也喜愛賽車,可是她是女孩子,又沒有車牌,安迪便讓她到他的業餘車隊幫手,她的駕車技術也是在安迪的私人賽車練習場內學回來的。
  「對呀,明天便比賽了,準備了這麼久,便是為了明天。」
  「你明天可能因此而錯失一項數千萬元的生意呢!」
  「那麼我後天努力點,賺回一億元好吧!」
  「好大的口氣!想想那是多少個零字在後面的數目!」寒雪雖然只是中學生,但身邊的人一開口便是數千萬數億萬元,她不太看重金錢,只知道那是一堆又一堆的數字。
  「現在不努力賺錢,將來怎能要你?」安迪佻皮的說。
  「你休想!」寒雪笑說,兩個大梨渦顯出來。
  安迪深情的看了她一眼,自言自語說:「我想,我真的好想。我有種感覺,我們會天長地久的。」
  寒雪只笑而不語,望出窗外,指指街上一間裝修模仿美國鄉村風味的餐廳,說要到那裡吃飯。
  安迪把車停在餐廳門前,叫寒雪先下車。
  「我泊好車來找你。」
  「不想我陪你了嗎?」寒雪有點奇怪。
  安迪故作神秘:「你先去找位子,我很快會來。」
  餐廳內已坐了少客人,一隊樂隊站在一旁,唱看些六七十年代的英文懷舊歌曲。
  寒雪在一張鋪了紅白格子抬布的桌子坐下,餐廳只靠餐桌上的臘燭照明,周圍的一切都蒙上一層深褐色,帶點實而浪漫的氣氛。
  沒有落地玻璃看出去的絕色海景,沒有穿看西裝領吠的侍應,寒雪感到自由自在。
  「喜歡這裡嗎?」安迪雙手從後輕按看寒雪的肩膊。
  「你甚麼時候進來的?」寒雪詫異的問,她坐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餐廳入口,卻從沒有注意到安迪進來。
  安迪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點了菜沒有?」他打開餐牌。
  「沒有。」寒雪也沒有查根間底的性格。
  安迪招手換了侍應,點了局龍蝦湯、帶子串燒、燒牛仔骨……
  「夠了夠了,生日代表我大了一歲,但並不是連胃口也大起來,這樣我會變肥妹的!」
  安迪不錯過任何捉弄她的機會:「我爸媽喜歡媳婦珠圓玉潤的,你儘管吃吧!」
  寒雪的臉立刻紅起來。
  安迪把餐牌交回侍應:「食物差不多夠了,我想要一支紅酒。」
  寒雪急忙按著他的手:「我不會喝酒的呀!」
  「生日破例一次當是慶祝,喝少許不會醉的,況且你和我一起,你爸爸知道了也不會責怪的。」安迪回頭向侍應再說一次:「一支紅酒。」
  寒雪不再說甚麼,她望向餐廳一端正奏看輕快歌曲約樂隊。安迪說得對,有安迪在她身旁,爸爸不會過問太多。寒雪只是預科生,本來不應這麼早談戀愛的,但冷家與韋家是世交,冷爸爸看看韋安迪長大,才不反對他們來往。
  寒雪也為安迪犧牲不少,中五畢業時,冷爸爸想送她往美國留學,安迪保證她一定考得上香港大學,冷爸爸才讓她留下。寒雪卻始終沒有告訴安迪她是為了不想和他分別至少四年才不願離開。
  安迪今年二十五歲,外貌比電視明星還英俊,事業叉成功,寒雪認為安迪不值得因為她而放棄別的女孩子,她怕他有一天會後悔。
  晚餐吃得七七八八了,寒雪正當嘗著青檸雪芭,安迪突然問寒雪:「你吃完這麼豐富的晚餐,不知腰圍會不會胖了很多呢?」
  「你說甚麼呀?」寒雪失笑,料不到安迪會問這個問題。
  安迪向身後的侍應打了個眼色:「我是擔心,你能否穿得下這條裙子。」
  侍應奉來一個長方形的紫色盒子,寒雪接過,打開,整個人呆了。
  是一條純白色的雪紡裙子,雪白得耀眼,上面有一層一層的薄紗,裙子旁邊還有一雙雪白色鑲看碎鑽的高跟鞋和多款配襯的首飾。
  「生日快樂。」
  寒雪訝異的抬頭看看安迪,良久才懂說聲謝謝。
  「你平時只愛穿褲子,像個男孩子,我還擔心你不喜歡這份禮物。」
  寒雪搖了搖頭。「裙子很漂亮,我很喜歡。」
  「你會穿它嗎?裙子縱多漂亮,沒有人穿上,就和破布一樣沒價值。」
  「我現在想試穿一下,行嗎?」寒雪知道安迪的心意。
  寒雲從洗手間再步出來的時候,餐廳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寒雪身上。
  只見一龔飄逸的一字肩雪紡裙子襯在寒雪白哲的肌膚上,像個天使一樣。她盤起馬尾梳了個髻,選戴了一對珍珠耳環。
  安迪也看傻了眼,他知道寒雪是個小美人,卻沒料到打扮起來可以美成這樣。
  「覺得怎樣?」寒雪把皮衣放在另一張椅上,再坐下。
  「今晚我會是被全餐廳妒忌的男人!」
  「我覺得這不像自己。」寒雪看不慣自己穿起如此隆重的裙子。
  安迪凝視看寒雪,她連口紅也沒有塗上。安迪見過很多女孩子,卻沒有一個及得上寒雪。
  「我還是換回皮衣了!」寒雪給安迪盯得不自在。
  「不!不!」安迪說:「你這樣子很好看。現在吃過飯了,禮物也收了,我們還欠些甚麼呢?」
  寒雪搖頭,今晚她太高興了,能和安迪共渡她的生日,她已感到完全地滿足。
  「我們的歌!」安迪把身體探前,輕聲說。
  「不!」寒雪笑起來,她和安迪有一首兩人都十分喜歡的調子,安迪說那是屬於他們的歌。「太新了,這樂隊不會奏的。」
  話未說完,一串她熟悉得無法忘記的音符已緩緩奏起,她怔怔看看安迪。
  「賞面和我跳只舞嗎?」安迪走到她身旁,伸出手。
  兩人在豔羨的目光下翩翩起舞。
  「你剛才叫我先到餐廳,是為了準備這一切?」寒雪恍然大悟,在舞池中問安迪。
  「這個十八歲的生日,你會永遠記得嗎?」安迪露出一個微笑:「你還有甚麼願望?」
  寒雪愜意的搖頭,安迪給她的實在太多了。
  安迪望了餐廳的天花板:「如你問我的話,我現在最想的,是喝你親手做的木瓜鮮奶。」
  「明天你贏了比賽,我便做給你喝。」
  「嗯!一言為定。我明天會把賽車冠軍獎盃送給你。」
  寒雪看看安迪的眼睛微笑。
  「寒雪!我愛你!」安迪看看面前的寒雪,想到這漂亮的可人兒是他韋安迪的女朋友,情不自禁的說。
  「唔。」
  安迪聽到寒雪的回應,立刻不滿起來。
  「甚麼是「唔」?為甚麼不肯對我說「我愛你」?」安迪抗議。
  寒雪感到為難。
  「你就像你的名字,冷寒雪,冷酷得很!」安迪搖搖頭笑。
  寒雪不想惹怒安迪,她心裹是疼他的,但她就是說不出那句話。
  「明天比賽駛到轉直路的急彎時,不要轉得太急……」寒雪岔開話題。
  她和安迪還有很多時間,總有一天,她會向他說「我愛你」的。
  但是現在,並不是時候。
  第二天早上是比賽的日子。
  寒雪穿看一條貼身棗紅色牛仔褲,上身是車隊白底紅字的t恤加風褸。她把t恤打了一個結,頭髮全束了起來,藏在帽子內,她那五七寸的身高,驟眼看上去就像個迷人的男孩子。
  安迪穿上一套賽車手的裝束,藍黑色的,他認為那是他的幸運顏色。
  寒雪趁最後時間向他交代比賽的細節,安迪戴上手套,同地做了個ok的手勢。
  「祝你好運,安迪。」
  「我會贏的,今天天氣晴朗,又不太熱,是賽車的好日子。暫時令我感到美中不足的,便是你沒有穿上昨晚的雪紡。」
  「在這場合?!」寒雪沒好氣,安迪對比賽像一點也不緊張。
  「好讓其他車手看見了,暈其大浪,我便輕易得勝!」
  「哈!好呀!你下次比賽試我穿比堅尼泳衣。」
  這時安迪的私人秘書子峰趕了上來,他穿著畢挺的深啡色西裝,和賽車場的氣氛格格不入。
  「韋少爺,我來提醒你下午有董事會會議。」
  安迪點頭,戴上頭盔:「下次不要等到最後一刻才告訴我,若我之前定了約會,撞了時間怎辦?」
  「對不起。」子峰一臉的慚愧,「昨晚我代替你應酬時不小心喝醉了,今早起不了床。」
  「你沒有模模糊糊答應陳總裁降低投資額吧?」安迪怪責起來。
  「沒……沒有啊。」子峰慌張的答。
  「記得在那些場合要保持清醒。」安迪戴上頭盔,「否則給人占了便宜,損失的是公司。」
  子峰連忙用力點頭。
  子峰是安迪的表弟,又是安迪的私人秘書,剛在英國念完大學,就是經驗不足,時常要安迪從旁提醒。
  安迪拍了拍寒雪的手背:「還有別的事情嗎?」
  「記得轉直路沖線前的急彎。」
  「記得你答應的木瓜鮮奶。」
  「安迪,還有……」寒雪的表情軟下來。
  「所有車手請到起點處集合,比賽將於十分鐘內開始。」擴音器的報導催促安迪離開。
  安迪開動引擎,手伸出車外,豎起大姆指,他信心十足。
  寒雪心急起來,不想錯失機會:「安迪,我愛你!」
  可惜,安迪的車已駛開,周圍的引擎聲又太大,他沒有聽到寒雪突然想要說的這句話。
  寒雪只有呆立了一會,跑回車隊,比賽正式開始。
  比賽已近尾聲,是最後一圈了,安迪保持在第二位,寒雪在終點等候。
  她在電視機上看到安迪的紅色保時捷和暫占第一位的跑車逐漸拉近距離,她知道安迪是可以超前的。
  不出她所料,在下一個彎位中,安迪以巧妙的駕駛技術走內側進佔了第一位。
  寒雲和車隊的人同時歡呼起來,因為,離終點只有一個彎角了,那便是寒雪時常提醒安迪小心的急彎。
  假如安迪現在減速,便會給別人過頭了,但是那個急彎實在危險……
  安迪的車急轉進彎角,一點也沒有減速!一陣刺耳的聲音響起,是車胎與地面磨擦而發出的。寒雪差點尖叫起來,害怕得馬上用手掩著口。
  然而紅色保時捷已順利轉進直路,往終點進發。
  安迪成功了!寒雪這時才松了一口氣,他勝券在握了。
  忽然,在第二位的跑車因為想超前安迪,在轉彎時也完全沒有減速,可是他卻沒有安迪的好控制力,車子一失控,便撞向安迪的車!
  下一秒,兩輛保時捷同時爆炸,跑車冒出濃煙及重重火舌,卻不見有人從車廂走出……
  寒雪來不及驚慌,呆在當場,之前她還看看安迪要勝利的,但下一秒,她看著最心愛的人便已經葬身火海!
  安迪在迷糊中醒過來,發覺自己身處賽車場中。
  他坐起身,感到有點暈,身體又沒力氣,差點又倒了下來。
  「安迪,過一會兒便會沒事的了。」安迪聽到一把陌生的女孩聲。
  安迪搖一下頭,令自己清醒過來,他看到不遠處站看一個白衣女孩子。
  一時間,他差點把她認作寒雪,因為,面前的人長髮、高桃、一身白裙。
  女子側一下頭,慢慢走到他面前。
  「我叫阿怡。」
  不,她不是寒雪!
  「你怎會知道我是誰?為甚麼我會在這裡?」安迪急於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你冷靜一點。你賽車時遇到意外,你已經死了。」
  「甚麼?」安迪不敢相信,馬上掙扎起來:「你說甚麼?」
  「你已經死了,韋安迪。」
  安迪的腦海立刻浮現出他沖線那一幕,背後的另一架保時捷失去控制撞上來,他感到一陣強大的衝擊,然後便甚麼也不知道了。
  安迪抬頭環視四周,賽車場內沒有了觀眾,車隊的工作人員和寒雪也不知所蹤。
  再看看自己,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那輛保時捷撞到他的賽車,他理應受不輕的傷,可是,安迪感覺不到痛楚,也找不到他的保時捷。
  「不要……」安迪無助的看看阿怡。
  「安迪,你被另一輛參賽的保時捷撞到,受了重傷,後來兩輛賽車同時爆炸你已經死了。」
  安迪一直搖頭,掙扎看向後退,他接受不了這事實。
  阿怡平靜的站在他跟前。
  「我是來幫助你的,不要怕。」
  「我死了。」安迪痛苦的閉上雙眼。
  他想起寒雪,想起比賽前一晚的生日慶祝……,好一個大男孩,他掩著臉哭起來。
  阿怡靜靜地看看他。
  「我現在該怎做?」安迪良久才放下雙手,嗦了一下鼻子,他還是堅強的:
  「是要選擇往天堂還是地獄?」
  「不,你還有事情未完成,你要回去。」
  「回去?要我像孤魂野鬼般穿插在人間,還是命不該絕,要我起死回生?其實甚麼也沒有所謂,只要能再見到寒雪,你要我做甚麼都可以,只要能見到寒雪……」
  安迪感到眼前一片白茫茫,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身處在墳場中。
  他看到附近有一堆人:他的爸爸、媽媽,還有不少親戚,然後他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寒雪。
  「寒雪!」安迪激動得叫了起來,跑到她身邊,可是寒雪像完全聽不到他的說話,牢牢的看看石碑上的照片。
  是安迪自己的照片!老天,他在參加自己的葬禮!
  寒雪穿看連身的黑色套裙,黑色的絲手套,戴看安迪送給地的珍珠耳環。
  她的眼睛早已哭得像水蜜桃一樣,但現在她只靜靜的看看墓碑。
  安迪站在她身旁:「對不起,寒雪,我令你哭了。」
  「寒雪,人已經死了,不要太傷心吧,要保重身體。」韋爸爸拍了拍她的肩膊。
  韋爸爸也傷心透了,韋媽媽知道兒子身亡的消息,更暈倒數次。白頭人送黑頭人,怎叫他們不痛心?
  才二十五歲便死了,在場的每個人都為少年傑出的安迪感到惋惜。
  安迪在一旁看到各人悲痛的神情,他感到自己負了他們,令他們受苦,特別是寒雪,他看到她呆滯的樣子更感心痛。
  喪禮完畢後,冷爸爸要趕回公司開會。
  「寒雪,阿良要駕車送我回公司,你自己能回家嗎?」冷爸爸體諒的說。
  剛才出席喪禮時,寒雲和爸爸一起由司機阿良載來,冷媽媽因為往美國公幹了,不能趕回來。寒雪的爸媽都是人忙人,很多時逼於無奈要冷落女兒。
  「我沒事的,我自己乘的士回去可以了。」
  「唔。我今晚會儘早回家了。唉!如果你感到不舒服的話,明天便向學校請假一天吧!」冷爸爸看看女兒神不守舍的樣子,也不懂怎安慰了。
  安迪望看寒雪疲乏的眼睛,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他跑到子峰身旁:「你去送她回家。你聽到嗎?我命你去送寒雪回家啊!」
  子峰當然聽不到安迪的說話,安迪又甚麼都不能做到,他十分懷疑,阿怡說他仍有事情要完成,他可以做到甚麼?
  「子峰,你送寒雪回家吧。她一個女孩子,獨自回家不安全。」幸好,韋爸爸說出了兒子的心意。
  子蜂聽韋爸爸的話。「冷小姐,我的車就泊在路邊。」
  寒雪點了點頭,她現在已六神無主了。走之前,她環顧墳場一眼,像在找尋安迪的蹤影般,冷爸爸拍了拍她的背,她才跟看子峰離開。
  一路上,冷寒雪都沒有說話。
  突然間,一個人由存在變成消失,叫她怎樣接受?她從沒想到她和安迪只有那麼短的時間相處。
  安迪跟上了子峰的平治後座,深情的看看寒雪。
  這幾天來,寒雪本來白裡透紅的臉頰全陷了下去,安迪看在眼裹,很想抱一抱她,但是他已無能為力。
  子峰見車廂裡靜得可怕,他知道寒雪是安迪的女朋友,但又不知道怎樣開口安慰她。
  「要聽點音樂嗎?」
  「沒所謂。」寒雪看看身旁的方子峰,微弱的一笑:「是我太靜了?」
  「不,自從安迪少爺去世後,所有人都沒心情說話。」
  寒雪一聽到安迪的名字,又沉默了下來。
  「對不起!」子峰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應再把事情翻出來。
  寒雪搖頭表示沒關係,安迪走後的頭一兩天,她也像一起死了一樣,看到任何安迪送她的東西,都拿著它痛哭,把自己鎖在房間裹整整兩天。現在,她仍然很掛念安迪,但學校有功課、測驗,她總要復原過來。
  「喂!你去逗她說話啊!」安迪對子峰說,他不想寒雪不開心。
  「你念中六?」子峰這時候問。
  「唔!爸爸前幾天問我要不要到美國念書,我還是決定留下來。」
  「到外國逛一下也好,香港的中學教育太填鴨式,香港大學又不易考上。」
  「我肯定會考得上的。」
  「你好自信。」
  安迪插口:「當然,她可是我韋安迪的女朋友!」
  「以前,我是為了安迪而決心留下的,現在也一樣。我總覺得安迪還在我身邊,為了令他放心,我一定要考得上。」
  「韋少爺聽到了,一定會感到安慰。」
  安迪眼眶一熱,他此刻真想緊緊擁抱看寒雪。
  子峰也對這女孩子有點改觀。以前他以為寒雪是那些沒事做,整天纏看安迪的女孩,想不到她如此有主見,雖然只有十八歲,思想卻十分成熟理智。
  「為甚麼你叫安迪做韋少爺?」寒雪奇怪的問。
  「嗯!在公司稱呼不能隨便,我雖是他的親戚,在公司卻是他的下屬,不可以沒大沒小,叫慣了,便不改口了。」子峰謹慎的說。
  「我只不過隨口問間罷了,你也如此認真,你真是緊張大師。」
  安迪在一旁笑起來,他一向也這樣教訓子峰的。
  「你現在仍在韋家的公司工作?」
  「唔!現在韋伯伯要回公司打理業務,放下了一段時間,對不少業務都感生疏,況且我很樂意留在韋家幫忙。」
  有子峰在公司幫手,安迪聽到了也就放心不少。
  「到了,前面便是我家。」
  寒雪下車,家裹的雲姐已趕到大門口接她。
  「雲姐,這是方子峰,是安迪的表弟。」
  雲姐是家裹的人,伺候冷家十多二十年了。
  「方少爺,進來坐一坐吧。」
  子峰看看寒雪,寒雪平淡一笑,表示沒所謂。
  安迪見寒雪和子峰談得頗投契,想到寒雪不會一個人胡思亂想,也放心兩人進屋了。
  寒雪讓予峰坐在大廳等候,自己則到樓上換衣服。
  安迪坐在子峰身旁,雲姐端來一杯紅茶,子峰把茶接過。
  不一會,寒雪下樓,她換了一件白色v領羊毛衣,一條杏色長褲,但仍掩蓋不了她那一臉倦容。
  子峰站了起來。
  「不用拘緊,我又不是你公司裡的大客。要看一下房子嗎?」
  「不了。」子峰感到不好意思,他始終和冷寒雪不熟稔。安迪不想寒雪孤伶伶一個人,他賭氣的踢子峰一腳:「人家邀請你參觀你還要推辭?」
  子峰自然沒感覺到安迪那一腳,但他好像聽到安迪心意似的,改口說:「唔,橫豎我有空,不如你做嚮導吧!」
  寒雪領看他上樓梯:「地面是用來招呼客人的,你剛才看過了,地窖是下人房間,一樓是爸媽的二人世界,二樓則是我的。」
  「全層?」
  「對,家裡的人太少了,我又沒有兄弟姊妹。還有,三樓是客房。不如到我那一層看看。」
  安迪立刻敏感起來,「不可以!那是我們的天地呀,不可以讓別的男孩子進去。」
  兩人還是在他身邊經過了,走進二樓的走廊。
  「這是我的書房,旁淹就是睡房。」寒雪打開房門,裡面的所有家、地毯和窗
  都是粉紅色和白色的。「我喜歡白色,媽媽說加點粉紅色才有生氣。」
  寒雪沒有邀請子峰進去,便繼續走。
  「這是休息室,連著小廚房」
  「廚房?你很喜歡下廚的嗎?」
  寒雪呆住,惘然說:「安迪喜歡吃我親手做的東西,這廚房是為我們而設的……」
  安迪看看廚房,想起寒雪答應為他做的木瓜鮮奶,停了在門口沒有走開。
  寒雪也一樣。
  子峰見寒雪不說話,也默默地站看,過了一會,寒雪才回過神來。
  「我有點倦了,下次你再來時我帶你去看花園。」
  「好的。」子峰點了點頭,他突然又看到寒雪在墳場時所流露的表情,也不敢強留了。「就下一次吧。」
  寒雪送子峰到大門口,安迪卻仍然站在小廚房外,他忘不了以前和寒雪在這裡的時光。
  寒雪送了子峰上車,子峰看見她一臉憔悴,忍不住說:「你回去睡一覺吧!明天還要上學的。」
  「我還以為你會叫我休學半年呢!」
  「你是個堅強的女孩子,況且,你還要考上香港大學。」
  寒雪微笑看點頭。
  「下次你帶我看花園。」
  「好呀。」
  「不如就約下星期六,我下午不用上班,你又不用上學。」
  「一言為定。」
  子峰駛看他的平治離去。
  安迪站在大門口,看看寒雪,突然失落起來。
  從此之後,子峰成了冷家的常客,雖然寒雪仍不讓她踏進她的睡房一步,但安迪已感到十分不安。
  阿怡沒有找他,他使只有日夜陪在寒雪身邊,晚上在她林邊看看她熟睡的樣子。
  他也回過家裡看爸媽,但是見到他們傷心流淚,他也不忍心看下去。
  寒雪慢慢恢復過來了,學校裡的功課強逼她振作。
  安迪開始害怕有一天,她會忘掉自己。
  這天,方子峰又到冷家了。
  冷爸爸和冷媽媽本來也擔心子峰約為人,但韋爸爸向他們保證子峰是個君子,他們才放心。他們也信任自己的女兒有分寸,而且他們因為工作繁忙也沒有時間多掛心。
  子峰上三樓的時候,寒雪正在小廚房。
  安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寒雪今天穿了白色樽領針織上身,雖然已是冬天,但因為室內有暖氣,她祗穿了一條草綠色麻質裙褲,一雙輕便的平底布鞋。她又把頭髮結成辮子盤起來,扣了個黃色小蝴蝶。
  「哈!今天沒穿西裝!少見!」
  寒雪每次見子峰也是穿西裝的,今天一反常態,穿了件蛋黃圓領毛衣,襯著咖啡色西褲。
  「你在做甚麼吃的?」
  寒雪捧來芝士蛋糕和鮮榨橙汁,子峰已和她熟絡了,也不客氣,他一邊喝一邊翻看廚櫃的東西。
  「你買了這麼多木瓜,一個人怎吃得完?」
  「啊!那是用來做木瓜鮮奶的,安迪最愛喝的,你有沒有試過?」
  「在凍飲店試過。」
  「要試試我的功夫嗎?」
  「好呀!」
  安迪看在眼裡,不是味兒,以前木瓜鮮奶只是弄給他喝的。
  他看看寒雪把木瓜去皮去核,切成塊狀,然後放在攪拌機內,再放一瓶鮮奶,加一些,開了攪拌機。
  寒雪把攪拌機內的汁液倒在一隻玻璃杯內,再加些鮮忌廉,放了支吸管,便把一大杯橙色飲品送到子峰面前。
  子峰喝了兩口,大聲叫好。
  「好香!好滑!好甜!比凍飲店的好喝百倍!」
  安迪真想把杯子搶過去。
  子峰看到廚房桌子上的鐳射唱機,好奇的按下了播放的按鈕,柔和的音樂響起。
  子峰一口把木瓜鮮奶喝完。
  「要跳舞嗎?」
  寒雪放下手中的三文治:「唔。」
  兩人在廚房中跳起舞來,子峰攬看寒雪的腰,安迪感到寒雪已離他愈來愈遠,要走進另一個男孩的懷抱。
  「不!我不要看下去了!阿怡,我求你帶我離開吧!」安迪對看空氣呼叫。
  阿怡沒有出現,安迪掩看臉,音樂聲卻不斷傳進她的耳中。
  他不能忍受下去了,他不能眼白白看看寒雪變心。
  一首音樂停了,第二首奏起……
  寒雲的舞步止住了,安迪也抬起頭來,像從苦難中得救。
  那是他們的歌!
  子峰見寒雪面色不對,關心起來。
  「你感到不舒服嗎?」
  寒雪惘然的坐下:「唔。你改天再來,好嗎?」
  「要不要看醫生?」
  「不用了,子峰,我想靜一靜。」
  「有甚麼事你打電話給我。」
  「我會,過兩天我到賽車場,你也一起去吧。」
  「我來接你。」
  寒雪點了點頭。
  子峰獨自離開了。
  安迪只希望那首歌能一直播下去。
  寒雲從衣櫃裡拿出那一套她十八歲生日安迪送給她的雪紡裙換上,然後隨看不斷重播的那一首歌跳起舞來。
  安迪就站在寒雪身前,跟著她的步伐起舞,一切像回到不久之前,他和寒雪一起談笑的日子。
  可惜,他沒有帶回獎盃給她,她的木瓜鮮奶也不再只是為他而做。
  「安迪,我愛你!我愛你!你聽得到嗎?」寒雪再忍不住,噙著淚說。
  安迪輕撫寒雲的臉,只不過寒雪無知無覺。
  「我全都聽到了……」
  這天晚上,安迪一直伴著寒雪身旁,直至她想他想得倦了,躺下,迷糊的睡了過去。
  安迪再清醒過來的時候,見自己已不在冷家,而是在賽車場。
  「你在搞甚麼鬼?」阿怡責問安迪。
  反而安迪不明白阿怡的意思。
  「我要你回去,便是要你使寒雪接受你的離開,你竟要令她一世也擺脫不掉你的影子!」
  「你要我令她忘記我?那你要了我的命好了!」
  「但你早已沒人命了。」
  安迪垂下頭:「我說過,我和寒雲的感情會天長地久的。」
  「她愛到你死的一刻,不是已經足夠?」
  「我不能看著她離我而去。」
  阿怡憐惜的看著她:「安迪,想清楚點,是你離她而去才對呀,有一天,你還是要離開這裡的,那時你和寒雪便真的陰陽分隔了。寒雪才十八歲,你忍心看著她這一世也孤獨渡過?」
  的確,他已不能再給寒雪甚麼了。
  「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自從那次意外後,冷寒雪仍常常到安迪的私人賽道駕車,就當是懷念安迪的一種方法。
  她想體驗一下安迪比賽時候的感覺。
  「寒雪,你面色不太好,改天再來吧!」子峰用手探了探她的額。
  「我沒有事,支援不住,我會出聲的。你先到賽道旁吃點東西,讓我自己一個試試跑道。」
  自上次在小廚房和寒雪跳過舞後,寒雲的態度便是如此冷淡,子峰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甚麼。
  寒雪踏上黑色保時捷,安迪已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了。
  安迪一看見寒雪的臉孔,便想吻一下,更不用說願意讓她離開。
  寒雪開動引擎,用力踏在腳掣上,保時捷飛快的在賽道上前進。
  「你記得嗎?是我教會你開車的。」安迪說。
  寒雪眼望前方,把保時捷不斷加速,好像再駛快一點便可以趕上安迪的那架紅色保時捷。
  寒雪抹一下眼角,她的眼睛迷糊了,每次想起安迪,寒雪都忍不住想大哭一場,因為安迪疼她,他不會忍心見她哭,安迪摸看寒雪的頭……他就可以多看她一眼……他一看到寒雪哭,心就軟了。
  寒雪又抹了一下眼角,再留心跑道,見一個急沖看她而來,來不及煞掣,保時捷便撞向圍牆!
  安迪坐在一旁也來不及反應。
  一聲巨響,保時捷的車頭撞毀了,寒雪因為強大的衝力向前沖,撞往車頭玻璃,頭撞破了,但幸好傷得不重。
  車頭冒出黑煙來,安迪知道車子可能隨時爆炸,寒雪抬頭看了一眼,好像完全不把面前的危險放在心上,靜靜坐在司機位上。
  寒雪想到不如坐在這裡死了,就可以見到安迪。
  安迪突然明白寒雲的意思,他走出車外,在寒雪身旁的車門外叫。
  「寒雪,出來呀!」
  寒雪呆了呆,車內的濃煙,令她有點暈眩,耳中好像聽到了安迪的聲音……
  「寒雪!你快走出來吧,車子要爆炸了!」
  「安迪!」
  寒雪弄不清面前是不是幻象,她竟看見安迪!
  寒雪打開車門,安迪伸出手拉著地出來。
  他們一起跑離撞毀了的保時捷,寒雪心想,自己一定是已經死了。
  直至她走到安全的地方,遠遠看見子峰一臉恐慌的跑過來,看到她平安無事,才慢慢停下了腳步。
  寒雪手中突然失去了安迪強而有力的手的感覺。
  「安迪!」寒雪立刻左右張望,但哪裡有安迪的影子?
  其實安迪仍站在她身邊。
  「寒雪,走過去吧!子峰就在路的另一端等你。不要再為我留下了,我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這裡你暫時不能來。我只希望你會記住我,韋安迪,在你十八歲的那一天之前,是你深愛過的人……寒雪,我會常常想念你……」
  寒雪蒼白的臉露出微笑,安迪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她的說話,但寒雪一步一步的走向子峰……
  安迪看著子峰跑到寒雪面前,緊緊擁住她,寒雪也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你做得很好呢!」阿怡不知甚麼時候到了安迪身旁。
  安迪遙望看寒雪,點了點頭。他是做對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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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允許我說一些題外話罷!據梁望峰在這本《毋忘我》的序中,他曾應某雜誌之邀請替一位東南亞極具知明度的作家做過半年的代筆。而這篇「天長地久」便是其中一篇。至於那位作家是誰,為存厚道,梁沒有說明。不過你們可以猜猜該作家是誰。

  鍵入:gene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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