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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弟



  每當我聽到有人說某家少年不好好念書,在「太保學校」混,將來一定沒有出息的時候,我就想到我的二弟。
  二弟小時候不討人喜歡。身體不好,長得又不出色。和白白胖胖、眉清目秀的大弟相比,他簡直一無是處。每一個人都喜歡大弟,都不喜歡二弟。當大弟和二弟打架的時候,大家都猜准二弟會輸,結果他就真輸。輸了必賴,賴了必哭,攪得昏天黑地,大家在一旁看著,又是氣,又是笑,又是憐憫。但是,儘管他每打必輸,他卻自不量力,等一下又會捲土重來,和大弟糾纏不清。別人說他,「你既然打不贏人家,又何必自取其辱?」他從不理會別人的直言忠諫,仍是照纏不誤,使大家對他的「輸」,也失去了同情,而變為希望他輸,因為那是他咎由自取。
  這樣,就更激出了他的剛愎。一個身體不好,其貌不揚、學業不佳的人,而又加上剛愎自用,胡打蠻纏,就更增加了人們對他的討厭。親友們都捧大弟的場,說二弟差勁,時常當面把兄弟兩個相比,看著二弟生氣的樣子,引以為樂。
  大弟聰明穎悟,讀書接受力強,可以舉一反三。二弟卻適得其反,和大弟一同讀書,他總是挨駡的時候多。進了小學,更是常常被留在學校罰寫字或罰背書,害得大弟等他,老師也常說他「為什麼不學學哥哥?」他又喜歡和同學打架,上課不聽講,專門搗亂,老師對他傷透腦筋。
  像這樣的孩子,即使在升學競爭並不激烈的那時代,他也同樣沒有辦法考入理想的中學。結果,大弟讀有名的公立中學,他卻進了當時最差的××中學。那中學的名聲奇壞,大家一致認為,學生進去之後,不但學不到東西,而且會學來許多壞習慣。而最糟的是,一進入那個中學,你就休想轉入別的學校。功課跟不上不說,別的學校一聽是××中學的學生,就毫不考慮地拒絕:「對不起,本校不收××中學的轉學生。」換句話說,一人那個中學,你就永劫不復。
  二弟就進了那個永劫不復的中學。
  頭一兩年,由於學校功課松,他自己對功課本來也不起勁,天天背著個髒兮兮的書包去,背著個髒兮兮的書包回來,書包裡面是破七爛八的書,和零零碎碎的紙;沒頭的鉛筆和軟綿綿的吃剩的花生。天天回到家裡,就往椅子上一坐,開始打瞌睡。直到叫他吃飯的時候,他才懶洋洋地去吃飯。第二天,又懶洋洋地去上學。而即使在這樣的學校裡,他的成績單上也仍是赤字連篇。每年都在留級的邊緣,需要補考,始能通過。
  在烏煙瘴氣中,讀完了初中,因為無法轉入別的學校,就仍湊合著升入本校的高中。
  到了高中,二弟忽然有了改變。
  他不再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而變為天天下學之後不回家。晚飯時,需要到處去找他,結果卻是十回有九回找不到。直到天已大黑,人們都已準備就寢時,他才飛揚浮躁地回來。問他到哪裡去了?他漫不經心地笑笑,說:「玩去了。」
  和什麼人去玩呢?他說了幾個名字:鄭大個兒,小三多兒,李二麻子。
  那時我已高中畢業,在做教員。又因母親去世,就自然而然地負起了長姊的責任,對二弟關心起來,於是我說:「這三個名字都有點不倫不類,一定不是好學生。」
  二弟聳聳肩,說:「當然!一來,我們學校沒有好學生;二來,即使有好學生,人們也不和我玩,因為我是壞學生。」
  「但是,我很快樂,因為我總算有了朋友。」二弟補充著說。
  二弟真的是比以前快樂。他不但不再打瞌睡,而且天天興高采烈,玩得瘋瘋顛顛,六親不認。
  鄭大個兒,小三多兒,李二麻子,都到我家來過。只是他們不敢進屋子,只敢在門外或院裡等等二弟,或吹雨聲口哨,叫二弟出來。
  鄭大個兒和李二麻子是名副其實,一個高個兒,一個滿臉碎麻子。鄭大個兒不但個子高,而且體格成熟,方方臉,留著分頭,簡直一點也不像個中學生,當然更不像大學生,而像個「社會青年」,像個做生意的,或做工的社會青年。當然,嚴格地說來,他是什麼也不像,他只是鄭大個兒。一個過了讀中學的年齡而仍不得不在中學裡混的超齡學生。
  李二麻子年齡和二弟相若,只是相貌不好,一臉麻子不說,還有點斜眼。
  小三多兒是個矮墩墩、結結實實的傢伙。臉上經常冒著黑油,走路橫著膀子直沖,開口閉口不離三字經——「他媽的,他媽的。」
  二弟交了這麼幾個朋友,當然是物以類聚。父親那幾年際遇不好,長年在外面奔波,很少回家,無暇管他。我雖是長姊,但年紀太輕,所知有限,也無法管他。於是,他就此走入歧途。鄰居親友又都振振有詞,表示他們都有先見之明——「3歲看小,7歲看老。」他家老二從小就不像有出息的,現在果然做了太保」。那時大弟已經到北平去讀高中了。大弟是有出息的。
  二弟自從交了這幾個朋友,生活方式大大地改變。買了一輛破腳踏車,成天騎著出去亂跑。身上帶著小刀,手上帶著鋒利如刃的戒指,當然是出去打架滋事。有好幾次被人找上門來,也有無數次回家時,手上臉上帶著傷。
  為了和別幫的少年爭勝,他們開始鍛煉身體。幾個人不知從哪里弄來的木杠,費了兩天功夫,把它埋在我家後院,做成雙杠和吊環;又買了一個鐵啞鈴,天天一下學,就在後院練臂力,練得滿身大汗,直到天色深晚,才各自回家。
  這時,二弟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在家人面前有所戒懼,他變得目空一切,所有一切的規勸教訓,對他都不發生作用。天天學著「小三多兒」的樣子,橫著膀子走路。
  這樣,他竟也糊裡糊塗地升入了高二。
  忽然,那年冬天的一個晚上,二弟比往常早回家,在他準備睡覺的時候,李二麻子氣急敗壞地跑來,把二弟叫出去,嘀咕了幾句。二弟回到屋裡,一句話也沒說,抓起一件外套,就跟李二麻子跑走了。
  那天晚上,二弟到夜深才回來,全家都已睡了。
  第二天,他一語不發地去上學,放學回家之後,他忽然跑來對我說:
  「大姐!鄭大個兒被抓起了!」
  我倒沒有怎樣驚奇。我說:「像你們這樣胡鬧,遲早會出事的。」
  「你別把事情看得這樣輕鬆。」二弟說,「那個人死了!」
  這我才真的嚇了一跳,我問:
  「誰死了?」
  「那個飛輪黨的。」
  「什麼飛輪黨?」
  「你不知道。我們常在一起打架的那個飛輪黨。」
  「怎麼死的。」
  「鄭大個兒和他對打,他先掏傢伙,被鄭大個兒把他推倒,不知怎麼那麼巧,那刀尖正好刺進他的胸口。小三多兒在旁邊,先還以為那傢伙裝著玩的,沒想到真死了!他們嚇都嚇呆了。」
  「你呢?」
  「我沒去。」
  「幸好你沒去。」我說。
  二弟瞪了我一眼:「別說這種窩囊話!我沒去,心裡才叫難受。你不知道,那個人是先欺負我的,欺負我好幾年了,從初二的時候,他就欺負我。後來我攀上了鄭大個兒,他才不敢找我的麻煩了。可是,他和鄭大個兒就結了仇。昨天李二麻子就是來告訴我,那傢伙要找鄭大個兒去打架,我趕去找他們,沒找到。想不到就出了事。」
  我呆了一會兒,問道:「那現在怎麼辦呢?』」
  二弟想了想,說:「不知道鄭大個兒會不會關監牢?」
  我也不懂得法律,害怕地說:「假如他是故意殺人,他還可能有死罪呢!」
  二弟怔了好半天,忽然把頭埋在手裡哭起來了。
  我一時也不知怎樣安慰他才好。只好陪他坐著,勸他過兩天去看看鄭大個兒。
  二弟一直心神不定。小三多兒和李二麻子來過兩次,他們好像都很害怕,似乎他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在冒險,直到真正闖下了禍,才瞭解法律是怎樣的無情。
  鄭大個兒被關了一陣子,後來好容易才證明他不是故意殺人,宣判無罪。那時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了,二弟已經該讀高二下學期了。
  從那以後,他們這個「黨」也就無形中宣佈解散。後院裡那吊環、雙杠和啞鈴還在,二弟也不再去摸它們。他似乎又恢復了以前那種無精打采的模樣,成天悶在自己的房間裡,足不出戶。很少見到他的人,更很少聽到他的聲音。
  這樣,過了好幾個月,學校開始期考,二弟仍然是沉默地來去,也不玩,也不和家人交談。
  那天中午,天氣十分悶熱。人們吃過了中飯,都在午睡,我所教功課的作業已經改完,在房間裡看小說,忽然,二弟敲敲房門,走了進來。
  好久沒和他多談,今天我發現他長高了不少,而且也沉穩起來了,他一手挾著一大疊書,一手關上房門,倚著門站著,沉默了一會,忽然說:
  「大姐!我同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我坐在椅子上仰頭望他,覺得很吃力,他已經這樣高了,梳著整齊的學生頭,臉洗得光光淨淨,眉宇之間現出了屬於青年人脫離了童稚的那份沉著。真快!他完全像個大人了!
  於是我說:「你坐下。這樣望著你,我脖子都酸了。」
  他低頭看著我笑笑,坐下來,把那疊書放在膝上,兩隻手在書的兩旁撫摸著。那疊書很整齊,除了高二下的功課之外,還有一兩本地理和數學的參考書。
  我驀地發覺,他已不再是那個背著髒兮兮的書包的邋遢孩子了。
  他坐在那裡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大姐!我要轉學了。」
  「轉學?」我吃了一驚,「你做夢吧?要讀高三了,怎麼能轉學?人家高三是不收轉學生的。」
  「我要轉學!」他堅定地說,「這個學校太糟了,考不取大學的。」
  「但是——」
  「我知道高三轉學很難,而且我知道我們這個中學名聲太壞,人家一聽到這個學校,連考慮都不考慮,就會拒絕的。」
  「所以我說你——」
  「我知道。」二弟接下去說,「本來我是沒有希望轉學的。可是我不能讓自己這一生就這樣下去。是不是?我要站起來,我不是生來就註定沒出息的,是不是?我不能被人家一眼看透,說我沒出息,我就真沒出息,是不是?一個人要和環境奮鬥一下,再判決自己是成是敗,你說是不是?」
  二弟這一連串「是不是?」問得很有力。我不覺看了著他,看見他眼睛蘊藏著沉鬱、堅強和熱望的光,像兩潭黝黑的深深的水。那裡面蘊藏著太多的東西——有因受屈辱、誤解、被埋沒的抗議;有對自己靈魂的覺醒,有對前途的希求,有對人生的那份早熟的蒼涼……我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認真地說:
  「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
  二弟的眼睛注視著牆角的一片空間,他說:
  「所以我要去試試看。事實上,我已經去試過了。」
  「試過了?」
  「我去工商附中問過了。」
  「工商附中?」我又一次為二弟的妄想嚇了一跳,「那是第一流的學校!你休想……」
  「當然!」他打斷我的話說,「要轉就轉入第一流的,否則轉了又有什麼用?」
  「但是——」
  「我去見了神父。工商附中是天主教辦的。」
  「嗯!你怎麼說?」
  二弟先不回答我,慢慢地從那厚厚的「化學精義」裡翻出一封信。
  「鄭大個兒被關起來的時候,寄給我的。」二弟把信遞給我說,「他這封信給了我一種信念,一個人要學好是很容易的,壞孩子並不真是壞孩子,只是環境剝奪了他做好孩子的機會。我把鄭大個兒的信帶給工商附中的神父看了。我說:『我是一個全心希望上進的孩子。我知道我的學校名聲不好,我知道你們這邊高三不收轉學生。但是,假如你辦的是教育,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我要你對我施思,我只是要求一個考試的機會。你按你們的標準出題來考我。如果我通得過考試,請你准許我轉過來,如通不過考試,我也不抱怨,我再去努力,找別的出路。」」
  「神父怎麼說?」
  「他答應了。」二弟低低地說,聲音很嚴肅。
  「但是,你的功課?」
  二弟又用手撫著他膝上的書,他說:「自從鄭大個兒給我寄來這封信之後,我就下了決心,為自己爭取一條正路。從那時起,我就念書,念所有進入好學校所需要的書。從那時起,我一分鐘時間都沒有浪費過。」
  我望著他膝上的書。厚厚的、整整齊齊的那麼一疊。精裝的、平裝的、英文的、中文的。我怔住了。我想不到一個人能轉變得這樣快,而且這樣徹底。
  二弟看出了我的心情,他慢慢地說:
  「你想不到吧?好和壞,只是一個念頭,就可以決定。你信不信。」
  我點著頭,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而我最感謝的是鄭大個兒。他雖然犯了事,但他是個好人。他雖然打架,但從來不帶傢伙的。他只勸我們練身體,他說,把身體練好,什麼也不用怕。他扶助過我,他也教導了我。」二弟指了指我手中的那封信,說:「你看看吧!他寫得真好。」
  於是,我展讀鄭大個兒的信。那信一定被二弟翻來覆去地看過無數遍,所以都揉皺了。我看見那軟軟薄薄的信紙上寫著:
    「老弟:我好笨!我惹了這麼大的禍!我想不到
  一個人是那麼容易死的。也想不到法律是這麼冰冷無
  情的。這一陣子,夠我反省的了。其實,從我關進這
  倒楣的地方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把該反省的都反省過
  了。我忽然明白,假如你真要強,假如你真要讓那些
  瞧不起你的人們仰起頭來望你,你得走正路。你得下
  狠心走正路!打架做什麼呢?那個摔在自己刀子上,
  流著鮮血死去的傢伙也是巴望著人們仰起頭來望他
  的,可是,他死了!多慘!我為什麼早不想到我們都
  是一些可憐的糊塗蛋呢?一想起他死的樣子,我就
  哭。
    老弟!你信不信?我要從現在起,下狠心走正
  路。我是說到做到的。希望你也下個大大的狠心,念
  書並不難啊!只要你沉下心去念,去闖一闖看!別和
  『人』去拼,和『書本』去拼一拼看!一個人只要是
  肯『拼』,就可以『拼』得出來。那時候,人家會仰
  起頭來看你。那時候,你才是真強。比別人都強!別
  再念這個鬼學校!考個好學校給別人看看,我知道你
  行!我也行的!你等著看吧!」
  我抬起頭來看二弟。二弟把他那方方的嘴唇抿得緊緊的。我說:
  「想不到鄭大個兒的字寫得這麼漂亮,文章又寫得好!」
  二弟抿著嘴唇,嚴肅地看了我一陣,才說:
  「你以為當太保的人都是笨蛋?」
  我困惑地望著二弟。我說:「至少他們是不用功的。」
  「不用功是真的,但是,他們不是笨蛋。」
  我反復地看著鄭大個兒那筆挺秀的字。真的,想不到一個那樣的人會寫這麼好的字。
  二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他說我行!我忽然覺得自己是真的『行』了!我想,我一定也可以把書念好的,於是,我開始認真念書。真的,念書並不難啊!」
  我望著二弟,忽然,我覺得,我真是要仰起頭來望他了!他個子高大,臉上神采煥發,眼睛炯炯有光。他雙手撫摩著那一疊厚厚的書本,那疊書本馴順地匐伏在他的膝上,他征服那些書本了!他甚至於已經征服環境加給他的阻力了,他可以轉入那有希望的學校去讀高三,而他也有希望考入大學了。
  「這好幾個月,你原來都在念書?」我說。
  二弟點了頭。
  「難得那神父破例答應你。」
  二弟先是點點頭,等了一下,忽然說:
  「也許這就是他比別人更有資格做神父的緣故吧?神愛世人,神也應該愛太保的。是不是?辦教育的人應該有這份胸襟,容納一個想要上進的孩子,讓他相信這世界仍有善良慈愛的一面的。是不是?」
  我聽著,看著二弟那炯炯有光的眼睛。忽然,我想起了他的另外兩個夥伴。我問道:
  「小三多兒和李二麻子呢?」
  「都在拼!」二弟簡短地說。
  「轉變得這麼快?」我不大相信地問。
  二弟看了看我,慢慢地說:「其實,我們都沒有變,我們從小就是肯拼的,我們胡打蠻纏,不肯服輸,和比我們大的人較量;我們從小就是好強的。只不過,人們一直看不起我們,把我們埋沒了。假如你們像誇獎哥哥一樣地誇獎我,像愛哥哥一樣地愛我,像看得起哥哥一樣地看得起我,我也許老早就不和『人』拼,而去和『書本』拼了!」
  我困惑地望著二弟,一時之間,覺得他竟然比我成熟,也比我世故得多了。
  二弟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說:
  「你雖然比我大,但是,你沒經過挫折和風險。這一點,我自問是比你懂得多了!你以前不讓我和鄭大個兒、小三多兒他們來往,說他們是壞孩子,可是,你不知道,他們都很善良,都有義氣。只是他們沒有拿出好的一面來給你們看就是了!」
  我仍然困惑地望著二弟說:「我以為你們早就都不來往了。」
  二弟點點頭,說:「我們是不來往了。我們各人在拼各人的。鄭大個兒也在念書,他準備去讀法律系。另外兩個家境不好,小三多兒在課外做生意。李二麻子在專心地學做裁縫,我在拼命念書,今年轉入工商,明年考電機系。」
  二弟拼得很成功。當年暑假,他真的轉入了工商附中的高三。在鄰居親友們的心中,那真是一個奇跡!××中學的壞學生居然轉入工商附中的高三?真是要「天下大亂」了!
  二弟轉入了工商附中,畢業之後,也順利地考入了電機系。
  有志者事竟成。儘管二弟一直說他沒有變,但事實上,在我記憶中,二弟的蛻變是明顯而又艱苦的。
  明與暗,生和死,那交界線薄如剃刀邊緣。而一個人需要多少力量,才能把穩自己的方向,才能抗拒環境的風浪,在那其薄無比的刹刀邊緣上蛻變過來,恐怕只有像二弟、像鄭大個兒、小三多兒、李二麻子……那樣的人們才能清楚而具體地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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