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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電視


作者:羅蘭

  每當長途旅行接近尾聲,回家在即的時候,我就會和同行的友伴說:「唉!回去之後,又該看電視『為生』了!」
  其實,我看電視的時間,和別人比起來,還算是少的,我因為工作的關係,電視節目的黃金時間,我都不在家。但即使如此,我仍然覺得生活中有大部分可貴的時間是被電視占去了。
  特別是週末假日。
  以前沒有電視的時候,週末假日是一些值得振奮的日子。大家可以提提意見,做做安排,是去福隆呢?還是去觀音山?是約朋友來呢,還是到朋友家去?要不要去西門鬧區擠上一場電影,順便逛逛櫥窗?說不定會意外地買到一件合適的衣服或一雙好看的鞋。至少可以知道今年外面又有了一些什麼流行的東西,而且可以自己加以批評和挑選。
  現在不行,沒有人要再費神去計畫安排。冬天太冷,夏天太熱。下雨天、颳風天……出去總不如在家的好;反正打開電視,什麼都有。螢光幕上有人爬山,有人游泳,有人賽車,有人打球,有人表演時裝,有人演戲給你看,唱歌給你聽,……你自己呢?什麼也不用再勞神去做,看看人家做就行了。
  於是,世界上分成了兩種人,一種人是做活動給別人看的;一種人是坐在那裡看別人活動的,一面看別人活動,一面聽別人告訴你如何如何。包括應當買什麼藥,喝什麼冷飲,吃什麼糖,穿什麼衣服,而忘了自己還有個軀體和頭腦,可以活動和為自己做做決定。
  等電視節目收播了,全家人懶洋洋地站起來,像電影散場一樣,拉窗簾的拉窗簾,關門的關門,分頭就寢去了。連夢都不必做,頭腦失去了電視的導引,就會停在那裡,一片空白,正像收播之後的螢光幕。
  一家人連談天的機會都沒有了,因為無論什麼節目,都先天具有一種不許被打擾的權威。也許是我們教育受得太好了,聽音樂會、看戲、聽演講……只要是在做觀眾,就有保持安靜的義務,即使你並不喜歡聽,也不能打擾別人。這份做觀眾的禮貌,很自然地帶到了電視機前。只有播廣告的時候,大家覺得有權說說話。廣告一完,立刻就自動地回到肅靜,所以我總是嫌廣告太短了,使我來不及把要說的話說完。
  你或許會問,你如果不喜歡看電視,為什麼不走開呢?
  這又牽涉到樂享天倫的問題。
  我在我的散文集《現代天倫》裡也曾說過,當全家在看電視的時候,你固然可以走開不看,但總難免會使人感到有煞風景,覺得你這人怎麼如此孤僻?或怎麼如此嚴肅,不合群?家裡別人都愛看,你為什麼不合作?所以即使走開,心裡也總有點不安。有時單單為了表示「合作」,也會陪著大家坐在電視機前——假裝看。或手上拿份報紙或一本書,心不在焉地翻閱,來解除自己的無聊。當大家看到好笑或感動的情節而發出讚歎之聲的時候,我就抬頭捕捉一鱗半爪,有時也跟著笑笑,表示我真是在看。
  其實,我並不反對電視。相反的,我有時很感謝電視。如果沒有電視,我們如何能看到太空人在遙遠的月球上踏出他替人類踏出的那一大步?夕回果沒有電視,我如何能體嘗到深夜擁毯,坐在電視機前,等著看太空人從天外安全降落地球的那驚奇興奮的一刻?如果沒有電視,我怎能認識全世界各重要國家首腦人物的音容笑貌?
  只是,凡有利的東西,都會使人過分耽溺其中,不知節制,而把它的好處變成了壞處。
  社會大眾常苛責電視,說他們的節目不夠好。我卻覺得這已經夠好了。如果再好,我們更不知要怎樣的被電視牽著鼻子走了。因為即使節目再不好,大家也一樣會傻愣愣地看。連自己最討厭的廣告,也會盯著看個不停,使自己都覺得奇怪呢!
  電視是現代生活中最有力的大眾傳播工具。它最具有登高一呼、萬眾回應的效果。君不見,電硯記者鏡頭一晃,晃到了北濱公路的蝙蝠洞,次日那附近就立刻車水馬龍,交通為之阻塞,蝙蝠為之遭殃,附近地皮也為之漲價呢!
  電視有使大家同時注意同一件事的效果。棒球隊在美國比賽,電視要轉播,到了那個時間,街上會像過年一樣,行人稀少,都回家看電視去了。不愛看棒球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要跟著大家看。因為反正你也辦不了事,而且第二天大家見了面,每個人都談棒球,你如果沒看,就插不上嘴,為怕被冷落在一旁,只得跟大家一致行動。
  現代人經常都有全體一致的話題。這話題是由各種大眾傳播工具所提供。你不能漏掉這些話題,否則你會立刻被認為是「跟不上時代」。現代人靠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共存共榮。所以共同的話題非常重要。它使你在與人交往的時候靈活而熱絡,能和人「談得來」。如果你對大家共同的話題一概不知,就只有坐冷板凳了。
  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儘管我看電視的時間不多,卻還是對電視上的一切相當熟稔。某天,我步行經過仁愛路,迎面走來一位女士,圓圓的臉,十分友善。她見我對她注目,就朝我微笑,我說:
  「噯,我在哪兒見過你呀?」
  她說:「哎呀!電視上啦!我也見過你啦!你到我們公司來過,是不是?」
  兩人相對大笑,從此成了有實際來往的朋反。
  你能不說這是電視帶來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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