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神豬_學達書庫

神豬

　　在做醮的節慶裡，有一個獻祭豬公的比賽，每一隻為神明獻祭的豬公都被養得十分巨大，最小的一隻也有兩百多斤。

　　豬公的口裡都咬著橘子或鳳梨，擺在高高的檯子上，準備稱斤論兩，選出最重的一隻，受封為「神豬」。

　　養豬的人則在檯子下，討論著如何養一頭神豬，有的說：「我有獨特的食物配方，才有辦法把牠養這麼大。」

　　有的說：「我每天給牠吃十五個蘋果，早、中、晚各吃五個蘋果。」

　　有的說：「我早晚都給牠按摩。」

　　有的說：「我夏天給牠吹電扇，冬天給牠烘暖爐。」

　　總之，這些養豬戶為了把豬養得比別人的豬巨大，使出了各種方法。

　　一個孩子站在檯子邊聆聽，忍不住問道：「你們要把豬養這麼肥，有沒有經過牠的同意呢？」

　　養豬戶聽到，都傻了。

　　一個養豬戶說：「小朋友，這些豬在豬裡算是最好命的，不但活著的時候，吃得好、睡得好，被伺候得很好，死了還可以上天堂呢！」

　　孩子問說：「為什麼牠可以上天堂呢？」

　　另一個養豬戶說：「因為在敬神的時候，被殺來獻祭的動物都叫『犧牲』，都一定會上天堂，而且靈魂會直接到天堂去。祭拜之後，把牠的肉分給大家，吃到的人就是吃到神的食物，都會很有福氣的。」

　　孩子又問：「獻祭的動物，死了會上天堂是確定的事嗎？」

　　養豬戶同聲的說：「當然是確定的，從古到今都是這樣說的。」

　　孩子說：「這些豬也許不是那麼想上天堂，只有人會想上天堂，如果確定在做醮時獻祭就可以上天堂，你們為什麼不殺掉自己的父母親呢？你們為什麼不殺掉自己的孩子呢？你們為什麼不自殺，然後趴在高臺上呢？這樣，你們一醒來就會在天堂裡呀！」

　　養豬戶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在我年幼的時候，經常遇到做「醮」的場面，有一個景象使我難忘、恐懼、而震撼。

　　那個景象就是一排大豬公全被開腸破肚，架在木椅上，嘴裡各塞了一個大橘子，豬公的毛全被拔光了，身上蓋滿了紅色的印章。

　　最可怕的是得冠軍的豬公，嘴裡咬著鳳梨，眼中塞著會亮的燈泡，脖子上掛了許多金牌和彩帶，身上蓋滿鮮紅的印章……那冠軍的豬公少則七、八百斤，多則上千斤，肥滿而詭異。

　　當大人告訴我，被殺的豬公可以上天國，吃到牠的肉可以得到保佑，一點也不能減少我的恐怖之心，上天國或得保佑，也使我充滿了疑惑。

　　至今，我仍深深的感覺，比賽豬公和殺豬公，是臺灣民俗裡最殘忍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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