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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姐


作者:李男中

  妙姐死了。
  我是在妙姐死後一個月才聽到這消息的。當時,我正擠在繁囂的銅鑼灣鬧市群裡。突然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扭頭一瞧:一個三十幾歲的瘦女人向我一笑,這張面孔,覺得面熟,一瞬間卻又記不起。
  「小姐,你不記得了?我是妙姐的姊妹,睡妙姐上鋪的,我叫阿芳。」
  她說話時惟一嗡動的大嘴使我完全記起來了。
  「噢,妙姐好嗎?」我邊走邊問,不想站在街上閒聊。
  「她死了。」阿芳眼睛一紅。
  「死了?好端端的怎麼會死?」我停下腳步,只覺一陣眩暈,馬路對面的崇光大樓好像往下傾似的,我慌忙靠緊鐵欄。
  「唉,還用說,血本無歸壩。」
  「埋在哪裡?」
  「埋土包墳是有錢人家的做法。我們這些妹仔死了,一把火燒成灰,能在大嶼山超度已算福分。阿妙的命不好,跟著你下去就不會死了。」阿芳說著,竟在大街上掉淚,我連忙把她打發走。
  「跟著你下去就不會死了!」
  我的心被撞擊著,是我害死了妙姐。不對,她的死與我全不相干,我像喝醉酒似的,在馬路上亂步。
  迷迷糊糊進了家,倒在沙發上,只覺頭像要作裂似的,腦海湧出妙姐的點點滴滴,
  我第一次見妙姐就喜歡她了。
  去年秋末,她跟著倒垃圾的肥婆來見工。一進門就筆直地站在門邊,年紀大約五十出頭,中等身材,瘦削裡透出一股精幹。深藍色衣褲套了淺灰毛線背心。短髮齊整地貼在頭上,耳上套著小小的金耳環,腳上著了黑絨布鞋,鞋頭有繡花。那兩團紅配綠的繡花令到我很高興,這都市快絕跡的舊式裝束給了我信心。我怕了那些新派傭人,新潮顯示革新,即是破規矩。不懂規矩的新派傭人,尤其菲律賓女傭帶來了主僕關係的一場大革新,叫人忍無可忍,寧可自己辛苦。
  我指著沙發叫坐,她站立不動,介紹人早已張著兩條胖腿靠在沙發上。我再叫時,她輕輕走到餐桌旁,拉出一把椅子遠遠地坐在旁邊,雙腿緊靠,兩手放在膝上。
  我心內一喜,她懂得做傭人的規矩。
  時值秋風季節,我關了所有的窗戶,在餐燈照射下,她的頭上冒出汗珠。
  「熱就脫下毛背心。」我說。
  她順從地脫下毛衣,然後卷成一團塞在餐桌下面。
  我清楚了,她定在大戶人家打過工的。我常去女朋友的富豪家庭玩,因此我知道大戶人家的一切規格。
  「阿姨,我這裡不計時間,做完事就走。」
  「小姐,以前的主人都叫我妙姐。」
  妙姐!多好聽的名字。我仔細端詳她:五官端端正正,瓜子臉上印了兩個酒窩。
  「這副面孔,年輕時做藝員都有資格,怎麼會去做傭人?」我心裡奇怪。
  妙姐上工的第一天,清晨九時正,一秒不差,門鈴響了。
  她換了一套純青衫褲,頭髮用水梳貼,手上捧了一束秋海棠。
  我開了門,轉身走進書房。不多會兒,響了兩下手敲房門聲,我轉過頭,妙姐站在門口問:「小姐,今天吃什麼菜?」
  「隨便,你摣主意。」我起身交五百元給她,「以後都不要問,錢用完告訴我。」
  我坐在書桌邊想心事,三個小時很快過去,妙姐又站在房門口說:
  「小姐,請吃飯。」
  「我現在不餓,你可以走了。」我順口答過,又陷入了煩愁的思緒裡。
  過了一個多鐘頭,我走進廚房,看見妙姐坐在廚房地上。
  「你沒走?」
  「我服侍小姐吃完飯再走。」
  「不用,不用,以後做完事你就走。」
  妙姐站著,細細的聲音:「小姐,我不會寫字,口頭向你報帳。今天的菜……」
  「不用報,我相信你。」我打斷她的話,我的腦袋裡都裝滿了傷心的事,哪有心情聽她計算一分一毫、美和蔥。
  「吃完把碗放在盆裡,我明天來洗。」她臨走叮囑。
  以後,妙姐每天買了菜才來,依然準時九時。我給了她配菜的權利,她顯然很高興,每餐都換著新菜式。不要她算帳,更令她受寵若驚,想著法子為我省錢。
  我進廚房沖茶,見她用水泡了毛巾用力在鋼盆裡揉,我納悶、怎會使這樣大的力來揉?
  「小姐,我沒放洗潔精。」
  「為仗麼?」
  「這樣精,那樣精,每個月要花好些錢呢!」
  我不屑向她解釋,現代化生活就是減低人力消耗。我的傷心事還沒想完呢,懶費口舌,由得她去。
  有一天,我癡癡地想心事,神不守舍。偶一低頭,突然見她打了赤腳在拖地板。
  「妙姐,怎不穿鞋?」
  「我的鞋髒,怕弄汙了小姐的家。」
  「什麼話!誰腳上的鞋不髒?你可以穿拖鞋。」
  「我幫小姐做完事還要去醫務所倒垃圾,拖鞋帶來帶去不方便。」
  「你可以放在這裡。」
  「不行,弄汙了小姐的家。」
  我丟了一雙拖鞋給她,堅持要她穿上。她走時,空著兩隻手,我奇怪拖鞋放在哪裡,找遍屋子,最後發現拖鞋覆蓋在垃圾袋下的垃圾桶裡。
  她這些自動降格的行動開始令我不安,看來還是不懂規矩的新派傭人讓我輕鬆、自然。
  我決意要打破妙姐的規矩。
  第一件事是不准她再到外面找洗手間。她有時會告訴我出去一會,初時我奇怪出去做什麼?有一次見她迫不及待地開門往外跑,我才想到她是去找洗手間。
  這天,妙姐又要出去,我叫住她:
  「妙姐,別出去,你幫我聽個電話說我不在。」
  「我馬上回來,小姐。」
  「你一走電話就響怎麼行?別出去了,要上洗手間在家上。」
  「不行的,小姐,主人的馬桶傭人決不能坐。」只見她的臉憋得發了紫,走進廚房又是出來。我守在大門邊,她堅持到最後一秒鐘,終於沖進洗手間。過一會,妙姐紅著臉出來,急去找潔廁粉,口裡還連聲道「對不起,弄髒了。」
  我站在洗手間門口往裡一看:馬桶潔淨光亮。
  「哪裡髒?」
  「我們傭人的身體骯髒,坐髒了小姐的馬桶。」
  「你不沖涼換襯的?」
  「天天沖,日日換。」
  「那怎麼會髒?」我看她倒了潔廁粉,用力在馬桶裡外洗擦擦,叫住了她:「妙姐,人只有工作不同,沒貴賤之分。」我突然封了口,怎麼自己會像個社會學家似的。許是報紙看得多了吧。
  許久聽不見妙姐進出的聲音,我出房門一看:她正專心專意幫我洗內褲,雙手在深紅的跡印上揉。
  「妙姐,內褲我自己洗。」我一把抓過帶肥皂泡的褲子,緋紅了臉。
  「小姐,不礙事,我洗慣了。」她一把又搶回去,說,「這些骯髒的事,讓我做好了。」
  我不能再視若無睹了,一種來自模糊原因的思維出現,只覺得有一股不平的衝動要喚醒這愚笨的女人。我說:
  「妙姐,你可以出賣你的勞力,但不能出賣你的自尊,懂不懂?」
  「出賣自尊?」她莫名其妙。
  「就是說,你應該想到你和你的主人都一樣是人。」
  「不一樣,我是窮人,我和姊妹們都慣了這樣對主人。」
  看來,這條橫在她面前幾十年的貧富鴻溝,要消除是不太容易的。我惟有關上房門想心事,由她在外面去。
  突然接到電話,一夥朋友要來我這裡癲,我忙安排妙姐去買菜。
  一時間,妙姐忙得團團轉,倒茶倒水遞香煙,男男女女一堆人幾乎沒把屋子翻轉。
  我走進廚房說:「妙姐,擺好飯菜你可以走了。」
  「小姐,我要給客人裝飯、端湯,等飯吃完收拾好我才走。」
  「那你先在廚房吃點東西,現在午餐時間都過了。」
  「小姐,主人家還沒吃,我怎麼能先吃?」妙姐像是要去犯罪似的恐慌地說。
  有客人在,沒空說服她,我轉身出去。
  妙姐始終餓著肚子給主人們添酒盛飯。我一口也吞不進去,只覺得妙姐站立在餐椅背後的身子,恍似一尊玉石像,那一個個全心全意的遞茶端湯動作,虞誠得像是寺廟殿堂前插香拜佛的信徒。
  改變信徒的信念,是不可能的了。
  我只好硬著頭皮做上等人,每天看著妙姐拖地、擦窗、煮飯、洗衣……從來不喝一口水,不坐一下凳,低聲下氣,卑躬屈膝。
  門鈴一響,我就開始不自在。妙姐走後,我才鬆口氣。
  「這樣下去怎麼行?」這對我簡直是一種精神負擔。我想著,如何找藉口辭退她。
  我還未開口,意外衝突使我們的關係起了根本的變化。
  九時正,妙姐捧著一束鮮花進門。
  「妙姐,昨天我出去飲茶,茶飯都沒功過,在雪櫃,你今天不用再做了。」
  「小姐,不行的,剩菜剩飯不能吃。」
  「放在雪櫃一夜怕什麼?」
  「不行的,你們主人家身體嬌貴,受不起剩菜剩飯。」
  「三歲小孩都會背『須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白花花的飯和這麼多菜全倒了,你不覺得可惜?」我發怒,第一次大聲吼起來。
  「小姐,我沒倒,我帶回去都吃了。」她低聲解釋。我奇怪了,每天她走時,除了垃圾袋什麼也沒拿。
  她看看我疑惑的眼神說:「我把飯菜放在保鮮袋後裝在垃圾袋裡,出去丟掉垃圾,把飯提回去吃。」
  「垃圾袋裡什麼髒東西都有,你不怕生病?」我直搖頭,心裡罵著這蠢女人。
  「我是粗大,受得住的。以前我經常撿主人丟的爛水果吃都沒事。」她自卑地一笑。
  我只覺鼻子一酸,不假思索地沖到廚房,在垃圾桶裡翻出一個爛了一半丟掉的梨,我用水沖乾淨,走到妙姐面前吃了幾口。妙姐呆呆地看看我,臉上露出恐慌、驚異的神情。我邊咬邊說:
  「你看著,我會不會有事。」
  一會,我和妙姐都平靜下來,我耐著性子向她解釋:
  「妙姐,有錢人和窮人身子一樣,服裝不同。你怎麼會是粗大?再說,我也不是有錢人,只不過討厭家務,請你來幫手。你看我每天坐在寫字臺邊,同樣也是為了生活。可能你比我還有錢。」
  這下真管用。也許,這是妙姐一生人服侍過的主人裡惟一說這種話的。她相信,很信。高興地說:
  「小姐,我真的比許多人都有錢,我十六歲賣給人家做妹仔,又訂了一世人的住家工,賺的錢一分一文都存起來,可惜存了三十幾年,越存越不值錢。」
  自此,妙姐就不太拘束,人也開朗多了,廢除了那一大套站立靜候、敲門問話等繁瑣規矩後,原來需時四個鐘頭的話,三個鐘頭己收拾妥帖,竟也多了些口舌:
  「小姐,你不嫁人呀?」
  「我不敢嫁,怕嫁錯了壞男人。」
  「你讀過書的人怎麼會看錯人?我那班姊妹梳起不嫁,就是聽講嫁錯男人的事被嚇怕了。」
  「那你老了不能打工怎麼辦?」
  「小姐,梳起不嫁的妹仔們,年紀大了,都是幾個姊妹合買一層樓,或在大嶼山買姑婆屋。有工打的那個就出錢付伙食,沒工做也不愁吃住。幾個姊妹都會輪流找到工打。有的又出錢在大嶼山打齋堂。死了,也有人供香火。」
  「妙姐,你怎不找個老伴?」
  「哎,小姐,你不要講笑了,年輕都不嫁,老了來嫁?」
  「你有了積蓄,可以不依賴男人生活,就算嫁錯也最多精神痛苦,生活不擔憂。」
  「小姐,這我就不明了。不依靠男人生活,還嫁他做什麼?那些『精神痛苦』是讀書人的事,我們有三餐溫飽就很好了。」
  妙姐一邊拖地擦窗,一邊和我有說有講。原來她竟是十分的健談,也有滔滔不絕的八卦消息,明星藝員的浮沉清楚得很。
  冬天一到,舊衣裙翻出來統統小了一碼。我在妙姐所不解的「精神痛苦」中過日子,竟也會長胖。
  「哭了?」妙姐進門把鮮花放下,鞋未換就先走到我面前問。
  我去鏡前一照,雙眼紅腫,臉色發黃。忙轉身去坐在寫字臺邊靠椅上。
  「小姐,不開心?」
  我不語,眼睛呆呆地望著窗外。海那邊的香港島除了一片灰濛濛的霧,什麼也看不到。
  突然廳裡響起一聲淒婉的女人歌聲:
  我住長江頭……
  妙姐急匆匆走進來,把遙控器遞到我面前:「小姐,我擦遙控器碰了開關,我不懂得關。」
  「不要關。」我仍然癡癡地望著海對面。
  我住長江頭
  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
  此恨何時己
  只願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
  我住……
  音響裡重複著歌詞,聲聲淒然音調襲得人愁斷肝腸,我起身去關了掣。
  妙姐端了一碗菊花冰糖水來:「小姐,喝口菊花水消消眼腫。」
  她接過空碗,擔心地說:
  「小姐,你要睜大觀眼看人呀,凡事想開的。」
  我點點頭,一陣寬慰,走去廚房看她洗菜:「妙姐,那時你一個女孩子遠離父母,想不想家?」
  「小姐,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哪會不想?我們廣東順德,好多女孩子給人做陪嫁妹仔,眼睛哭瞎都沒用,誰叫自己投錯窮胎?」
  「有沒有回去看父母?」
  「哪裡走得開?太太一分鐘也離不了我。後來父母死了,兄弟們也離開鄉下斷了線。」妙姐說著,用濕手在眼睛上擦了一下,眼睛周圍都是水。
  「妙姐,對不起,我提起你的傷心事。」
  「都許多年了。死去了倒好,省得掛心。」
  妙姐又用濕手去擦眼睛,臉上掛著的不知是水還是淚。
  「妙姐,太太對你好不好?」
  「好,我跟了太太二十年,只打過我幾次。太太病死後,我年年都燒點陰司紙給她。」
  我愕然,轉身又走去坐在台邊轉椅上沉思:
  「打過幾次還算好!在香港,這一群認了命被迫降格的傭人,在壞主人手下是怎麼生存的呢?」
  想著,忽覺有些杞人憂天。困擾自己的傷心事都解脫不了,怎又有閒情想大了?
  為了一種朦朧的希望,我決定不再住「長江頭」,搬去靠近「長江尾」。為了使「君」心安,妙姐也決定不帶走。
  「小姐,你不是說這裡是『九龍的龍頭,最好的風水。是風水先生精算才選定』的嗎?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妙姐一聽搬家,立即變了臉色,預感到被辭退的威脅。見我不答,又說,「是手頭緊?沒關係,我不收人工也照樣去服侍你。」
  逼得我沒辦法,只好狠著心編個藉口:
  「我搬家是因為有了男朋友,他在香港上班住九龍不方便。他剛從外國回來,不吃中餐。」
  妙姐一聽,脹紅了臉,嘴唇嘀動著,一張一合地像在講什麼,但我卻聽不到聲音。
  「妙姐,」我難過了,忙安慰她,「過一段時間等他習慣了中國菜,我再請你。」
  妙姐眼睛一閃:「真的?」接著又黯淡下去:
  「算不到多久噢。」
  整個上午妙姐都沒出過聲,像剛來時一樣,默默地煮飯、炒菜、拖地。
  我依然心煩意亂地坐在寫字臺邊望大海。
  妙姐收工時對我說:「小姐,我不打住家工了,等到你來叫我。」
  我急了,忙說:「不要等,你給人家先打。」
  妙姐說:「小姐,我天天拜觀音,心想總算拜到好運了!你是我服侍過的主人裡最好的一個,連你都服侍不長,也心淡了。我暫時去炒股票。」
  「妙姐,炒股票很大風險的,你要小心啊。」
  「小姐放心,我只是學著玩一點點。」
  搬家前夕,妙姐幫我整理東西:「小姐,西餐吃多傷身體,還是要煲些湯水喝。」
  妙姐的淚水掛在眼邊,我的淚水滾下來:
  「妙姐,我會來看你。」
  我難過,卻無奈。君與妙姐,只能擇一。追隨君,便要節儉,學會熟悉街市行情、打理家務。
  搬家後,我的傷心事有增無減,也就額外記掛妙姐。每到清晨九時,我就會屏息靜聽門鈴聲,分明無人,卻依然要聽一陣。有時甚至會去打開門看看。後來,我索性每天九時正才開門取報紙,我始終覺得妙姐會在九時正來按門鈴。
  終有一日,去看妙姐。
  妙姐用毛巾把凳子擦了又擦,才叫我坐。並指著屋裡另一個女人:
  「這是睡我上鋪的,叫阿芳,睡我對面上下鋪的兩個姊妹去打住家工。」阿芳咧著大嘴朝我笑。
  「妙姐,日子過得怎麼樣?」我迫不及待地問。
  「謝謝小姐關心,還算過得去。」妙姐遞給我一杯茶。墜在我心上的鉛塊總算掉了下來。
  妙姐張羅著做了一桌菜留我吃飯。走時,抓住的士門:
  「小姐,男朋友要吃中餐了,就馬上打電話給我。」
  「好。」
  車開遠了,妙姐還站在街口望,我在車內泣泣啜啜哭個不停。
  妙姐死了。
  在股災風潮下的一片昏倒、哭喊的慘叫聲中,妙姐選擇了最簡單最徹底的解脫方法:默默地死了。
  我呢?君的舊愛未去,又覓得新歡。我惟有磋歎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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