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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飯


  第四章 異鄉人

  年夜飯

  「天增歲月人增壽 春滿乾坤福滿門」

  在黑板上寫下這幅中國最常見的春聯,逐字做了翻譯,再解釋了詞性相對的道理,和中國人懸掛的方法。又在紙上寫了個「福」字,倒過來拿著,講解「福到了」的妙趣,直覺得台下的洋孩子們似懂非懂的樣子,搖搖頭,看時間不早了,便宣佈下課。又突然把學生們喊住,道了一聲Happy-New-Year,學生們大聲肆虐地應著,還有個高大的洋孩子送過來一包東西,說是給老師的年禮,在中國城買的,原來是包速食面,便也笑嘻嘻地接下,丟進手提箱,又收拾起先前使用的幻燈機,左手一包一箱,右手一架沉沉的機器,斜著身子,用肩膀頂開大樓側門,外面正下著霏霏的細雪。

  掛了個電話給入學部,老婆匆匆地應話,說今兒個約談的學生太多了,只怕要拖得很晚,只好自己先回去。穿過停車場,雪是愈密了,天色也便更陰沉了下來,灰濛濛地,想起齊瓦哥醫生電影在西伯利亞的景象,這紐約有時竟真像西伯利亞的淒寒。

  沖進家門,母親正坐在廚房,沒有開燈,黑幢幢的一個影子:」發愁呢!晚上吃什麼好?大過年地!」

  「隨便嘛!跟平常一樣,天天不都是過年嗎?」

  「我弄了個五花扣肉,就想不出別的了,昨天剩的萊,冰箱都裝不下!」

  「那等會兒就端上桌吧,薇薇只怕要晚下班,咱們先吃!」

  「唉!」老人家歎了口長氣:「哪兒像過年哪!一點兒年的味道都沒有,連鞭炮都沒聽見一聲。」說著逕自向裡屋去了。

  心裡覺得對老人家過意不去,跟了進去,母親正坐在臨窗的椅子上看後院的雪景呢!

  成百的寒鴉,正迎著雪在枝頭聒噪,每只都不斷地抖動著身體,震落身上的雪花,這是老人家最愛看的景致之一,她幾乎算得出那些鳥會什麼時候突然消失在樹林的深處。

  窗臺上擺著一排柿子,母親一個個摸了摸,又為它們掉了掉方向:「天這麼冷,這柿子摘得生,聽怕熟不了幾個。」跟著又是那個老故事了:「想當年在北京老家,後院裡放只水碗,浸上個大蓋柿,等冰凍上了,拿進屋,撕開了一個口,用力吸,柿子全成了果凍,真甜哪!哪兒是這美國柿子比得上的……」

  突然電話響,兒子從學校打來的,開口就是洋腔,聽了有氣,吼了回去:「你講英文,老子聽不懂!怎麼?是不是為了旁邊有洋同學在,說中國話丟你臉,那就不要說,老子不懂洋文!」兒子趕緊改了國語,說什麼班聯會要開會,不能回家吃晚飯。

  「好好好!不回來算了!」掛上電話,回頭看見老人家站在後面發呆,也不知說什麼好,又不到吃晚飯的時候,便默默地下了樓,攤開稿紙,打算爬爬格子。

  卻聽得上面廚房傳來剁菜的聲音,把寫作的興致也打消了,想要上去抗議,又按捺了下來,老人家不是說了嗎:

  「大除夕,全家不能一塊兒吃年夜飯,總得吃幾隻元寶(餃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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