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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言


  自從飛機上裝置了「黑盒子」,我們便能聽到許多失事前的錄音,如果那飛機是突然爆炸,錄音的內容常是輕鬆的談笑,會令我們產生「他們大難臨頭,還毫無所知」的悲憫。相反地,如果飛機是在長程的滑行後墜毀,則能聽到駕駛面對死亡的反應,那反應若不是驚惶的呼喊,而冷靜地述說,便要令我們這些聽者震撼了。因為所有面對死亡,而能沉著的人,都像是悲劇中的英雄,在慘烈中帶著悲壯,而在悲壯中又有一種淒美。

  一架華航客機,由花蓮機場起飛不久之後,因轉彎錯誤而撞山罹難,就在撞山前幾秒鐘,副駕駛問已經察覺不對,而急速修正方向的機長:「先生!右轉?右轉?」機長則簡短地回答:「對的!」

  一架美國佛羅里達航空公司班機,由華盛頓起飛時,因為機翼上的結冰太厚,在爬升到一定的高度後,又逐漸向下滑。當時副駕駛說:「我們在往下掉!」機長也是簡短地回答:「我知道!」接著飛機就墜毀在河裡。

  他們死前的語氣都很冷靜,對話也出奇地簡短,因為那是正在極力扭轉命運的關頭,不容他們多說。

  但是也有許多聲音甚至文字,是飛行員或乘客,在墜毀前,以較充裕的時間所留下。譬如幾年前,一架德國小客機的駕駛,說出感人的一句話:「再會了!可愛的世界!」然後他盡力將飛機避開人煙稠密的地區墜下。

  一架由大皈飛往東京的客機,因為金屬疲勞,機身逐漸解體,其中一位日本老人,居然就用那生命剩下的最後幾分鐘,匆匆在記事本裡寫下他對家人的愛。

  幾乎每一個突然面對死神的人,都能成為生命的哲學家。因為計畫生命與憧憬未來,對他們而言,已經變為不可能,所有的只是那短短一瞬的存在,和無比珍貴卻無助于現實的回憶,如同一個抱著最心愛玩具樓的孩子,抱得緊緊地,是他心愛的玩具:無可避免的,是下麵的死亡。

  有時候死神甚至殘酷到,先以快步跑到我們面前不遠的地方,再命令我們主動地投向他的懷抱,他說:

  「這是你的命運!」

  二次大戰德國納粹的集中營裡,許多猶太人知道自己將被集體毒死,而寫下遺言。然後他們便安安靜靜地、排著隊,走進煤氣室。

  一個長崎的女孩子,原子彈爆炸後在日記上寫著:

  「我知道喝了這水,一定會死,但實在太渴了!」然後她就喝了滿是放射毒素的水,幽幽地死去……

  令我的印象最深的,是在一篇報導中讀到,當一位無辜的少女,被高棉黑杉軍推向刑場,準備槍決時,向行刑的士兵提出最後的請求:

  她慢慢彎腰,從腳下的綠地間,摘取了一朵小小的草花,說:「它很小,但我愛它!」接著把花緊緊地抱在胸前,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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