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墉 > 點一盞心燈 | 上頁 下頁 |
櫃子深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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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人先用白色的餐巾擦了擦手,再一手扶著壺蓋、一手握著把子,為三人將茶注滿,那小心翼翼的動作,像是唯恐弄出一些聲響,以免破壞了這冬日午後的安寧,又仿佛怕手印會留在那蘊藉而光可鑒人的銀器上。此刻黃色的日光,正由落地窗間灑入,在小餐桌四周,散射成一圇圈的光暈。 「以前這個時節,常有成群的年輕人,到我們後院來看梅花,又叫又笑地,吵得要死!」女主人說。 老人輕輕放下杯子:「帶你到我的學社看看吧!」便起身向裡屋去了。 「他真是喜歡你,除了我們的兒子,他不曾帶過任何人去他的學杜,或許是因為你長得像理查吧!」 雙層巴士的頂層,是最適宜欣賞暮冬景色的,兩邊的行道樹從車窗間掠過,已依稀可見枝梢深紅的葉鞘和其間的嫩芽。 「再過兩個禮拜就是春天了!然後慢慢進入夏季,倫敦最美的時候,至於南牛球,楓葉就紅了,跟著高山上會飄雪,以前說什麼春去春回,其實哪個季節都不曾真正去過,當然也可以這麼說,在北半球春回了,南半球春卻遠了。」 居然一下子飄起細雨,白白地,有些像七星山間那種帶著霧的冷雨,老人直挺挺地走,肩頭開始變成深黑的顏色,後面望去,像是斂翅的兀鷹,那快速而寬長的步子,竟使我有些急促地追趕。 會社的建築散發出一種黴濕與古老書籍混合的氣味,中間的天井,靠上面半透明的玻璃頂,灑下些光亮,四廊小桌前坐著已經半僵硬的許多人影,也有些似有似無的低語,夾在翻書頁的聲音中。廊後較大的廳內,古老的地毯,仍在爐火的跳動下:顯出厚重的深紅色,從巨大的沙發椅背後,可以看到的是一個個白髮的頭顱。 老人已經是30多年的會員,高大的身軀和濃重倫敦腔的英語,竟使人很難分辨他是中國人。大概不用張開眼,他已經可以算出地板木條的數目般地,轉過廊角,進入大廳,把腳步停在一組沙發前。 「這是查理。不是理查,可不是有些像嗎?」 對面欠身緩緩站起的老人不斷地點頭。 「安妮好嗎?」 那老人又點頭。 「理查的岳父,是個爵士!」回程車上,可以看見路面映著倫敦高樓的燈人。 晚餐已經在桌,是附近中餐館老闆迭來的,餐館原本屬於老人,突然讓給了他以前的司機經營。 女主人愉快地寒暄,問些會社裡的事。 「安妮要結婚了!」老人冷冷地說。 「嗅,是嗎?那是我們該為她祝福的!」 飯後老人早早就寢了,女主人在起居室一角看幾乎啞巴的電視,廣告時站起身打幾個轉,又坐架椅子繼續看。我則坐在客廳間番著雜誌。 「來!我帶你看樣東西!」女主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匆匆地向門廳入口處走去,停在一個古老的櫃子前,蹲身打開最下層的櫃門,裡面放了許多老舊的桌中,但她卻毫不猶豫地俯身下去,臉孔幾乎貼到地板上、探手到櫃子的最深處,拿出一個小相框。 「這是理查,在安地斯山頂拍的,他喜歡爬山,英國的山爬遍了,又去南美爬!」 相框中的年輕人,高高坐在一塊巨大岩石的頂端,後面可以看見渺小的千林萬木。 「是不是跟你有些像?」女主人小心地收回去,再以原先的姿勢塞回櫃子裡:「我們的獨子,劍橋大學畢業,這是三年前拍的。」 電視聲沒了,女主人想必也休息去了。卻見老人寬大的黑影從裡面轉出來,又走向門廳。很清楚地看見,那頭灰發在黑暗中貼到地板上。 「睡不著覺,找出一樣東西給你看!老人把相框遞到我手中:「這就是理查,我太太怕我看到,藏在櫃子裡頭,她自己卻忘了,所以不要告訴她,我給你看了照片。」說完趕緊又收回去,匆匆走向櫃子,小心翼翼地循著女主人一樣的路線,吃力地俯在地上,把照片塞回櫃子的最深處,再輕手輕腳地把櫃門關好,忍著喘息站起身: 「理查登山失事那年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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