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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美國聯邦政府早已修煉到這樣的悟性,就是一個中央政府要做的,不是考慮如何強行阻止「獨立」,而是如何給民眾提供更好的生存環境,使他們從心底裡深深慶倖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們能留在這個聯邦裡,成為美國這個大家庭的一員。今天人們看到的,在美國,不是人們要離開這個國家而受阻擾,而是大量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不願意離開這個並非他們故土的國家。不管原因是多麼不同,這裡總有什麼在吸引著他們。美國最近在對待它的託管地波多黎哥的前途的時候,也決定讓該地的民眾以公民投票的方式,自行決定。也許,他們會選擇成為美國的第五十一個州,也許,他們會選擇獨立。美國認為,擁有選擇權利的是波多黎哥的人民,而不是美國的聯邦政府。

  阿拉巴馬州立大學門口的那場對峙和平收場,甘迺迪總統一定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本來已經預定了晚上的電視講話,如果阿拉巴馬大學出現了密西西比大學那樣的聚眾鬧事的情況,他就將宣佈派遣國民兵進入阿拉巴馬州執法,強制執行聯邦法庭的命令。現在事情和平收場,不必採取什麼強制手段,當然是皆大歡喜。但是,甘迺迪總統決定,他不取消當晚的電視講話。就在那次電視講話中,總統向全國人民宣佈,他將把醞釀已久的新的民權法案遞交國會參眾兩院。這個法案大大地擴充了聯邦政府權力,這一步跨得如此之大,在當時看來幾乎是不可能被國會所通過,所以總統在此之前也已經把法案捏在手裡很久,遲遲不敢提到國會去。

  作為總統和司法部長的甘迺迪兄弟,比任何人都明白,在美國這樣一個國家,南方黑人民權問題的真正解決,就是確定保障民權的立法,也就是把它納入全民公認的契約。所以,提出並且使得國會通過新的聯邦民權法,成為甘迺迪兄弟的一個重要奮鬥目標。但是,要走出這一步,黑人的民權運動就不能在行為上過激,甚至有時必須作一些妥協。如果黑人絲毫不約束自己,表現得大有成為一種社會秩序的威脅力量的話,就很難使得這個民權法在國會得到大多數議員的同情。可是,這樣的思路,就是當時的黑人領袖也有許多人並不完全理解。

  我以前提到過,在美國的大多數地區,不論是北方,還是中西部,黑人從來沒有經歷過什麼種族隔離時期。相對南方黑人,他們已經享受了長久以來的自由狀態。尤其在大都市里,他們有的是與白人共同生活中發生的,具有現代意味的種族摩擦和衝突。他們中的一些人,提出的是完全激進,甚至充滿暴力意味的口號。他們根本瞧不上馬丁·路德·金「非暴力」的「這一套」。比如說,紐約的黑人領袖馬康姆·X在當時就一度提出過「白人全是魔鬼」,並且不排斥暴力。而「黑豹黨」甚至比他還要激進。

  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甘迺迪曾經試圖和黑人領袖們溝通,試圖讓他們理解他和甘迺迪總統所做的一切。有一次他請十幾個黑人組織領袖來聚會談話。可是,談話一開始不久,黑人領袖們情緒就激動得難以控制。他們痛訴黑人在歷史上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當然,黑人領袖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整個過程,羅伯特·甘迺迪坐在那裡,只有聽的份。他事後談到,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之一。因為,他想尋求黑人領袖們的理解,共同配合達到保障民權立法的最終目標,這是黑人民權的真正護身符。可是,他們卻並不完全理解他正在努力的一切。

  新的民權法案雖然被送到國會,離開被通過卻似乎還遙遙無期。1963年的下半年,黑人民權運動聲勢浩大,馬丁·路德·金決定在首都華盛頓的國會廣場上舉行空前規模的黑人集會。甘迺迪總統企圖說服黑人領袖們放棄這個打算,甘迺迪總統的顧慮其實很好理解:現在正是國會要討論和考慮如何處置民權法案的時候,國會裡那些從南方選上來的眾議員參議員們,本來對日益增長的黑人聲勢就抱有顧慮,這樣的集會必定挑戰性很強,還會有一些黑人提倡戰鬥性很強的,敵視所有白人的「黑色權力」。這樣一來可能就堵死了民權法案在國會通過的路。

  可是黑人組織是另外一種考慮,他們意識到,黑人必須自己起來顯示他們要求的自由和平等。他們堅持計畫舉行集會。甘迺迪總統眼看說服不成,乾脆公開支持黑人的集會。以總統為首的聯邦政府行政分支明確地站到以馬丁·路德·金為首的黑人民權運動一邊。

  好在,馬丁·路德·金相當好地控制了集會局面。1963年8月28日,在華盛頓的20萬人的集會上,他發表了著名的演講,「我有一個夢」,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們仍在各種不同的場合聽到這個演講的錄音:

  「朋友們,今天我對你們說,在此時此刻,我們雖然遭受種種困難和挫折,我仍然有一個夢想。這個夢想是深深紮根於美國的夢想中的。

  我夢想有一天,這個國家會站立起來,真正實現其信條的真諦:『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

  我夢想有一天,在佐治亞的紅土山上,昔日奴隸的兒子將能夠和昔日奴隸主的兒子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

  我夢想有一天,甚至連密西西比州這個正義匿跡,壓迫成風,如同沙漠般的地方,也將變成自由和正義的綠洲。

  我夢想有一天,我的四個孩子將在一個不是以他們的膚色,而是以他們的品格來評價他們的國度裡生活。

  我今天有一個夢想。

  我夢想有一天,阿拉巴馬州能夠有所轉變,儘管該州州長現在仍然滿口異議,反對聯邦法令,但有朝一日,那裡的黑人男孩和女孩將能與白人男孩和女孩情同骨肉,攜手並進。

  我今天有一個夢想。

  我夢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聖光披露。滿照人間。」

  這是一個非常動人的演講,聽著這個演講,你不可能不想到美國黑人幾百年的苦難,不可能不想到美國人民,白人和黑人,為了解放黑人,為了自由平等的道德理想所作出的努力,你不可能不感動。

  鮮為人所注意的是,集會當天,甘迺迪總統邀請了馬丁·路德·金等黑人領袖到白宮作客。甘迺迪總統對黑人領袖們說:

  我也有一個夢,我夢到,有一天,新的民權法案能夠在參眾兩院被通過。

  三個月後,1963年11月22日,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帶著這個平常的夢,遇刺身亡。

  總統的死終於促使新的民權法案被國會所接受。繼任的詹森總統原來是甘迺迪的副總統,他是來自於南方的。甘迺迪總統的死,使他決心全力促使國會通過民權法案,以幫助甘迺迪總統實現他生前的心願。此後,詹森總統頻頻發表講話。美國的南方人講的是一種口音非常特別的英語,南方人幾乎以這種口音相互認同。人們回憶說,再也沒有什麼比聽到一口南方口音的總統竭力支持民權法案更令人震動的了。

  1964年夏,國會參眾兩院分別通過了民權法案,在今天,人們普遍認為,當時一個在聯邦擴權方面步子跨得那麼大的聯邦法案,能夠在一個黑人群眾運動激蕩的年代,如此順利地被通過,這和當時甘迺迪總統遇刺給所有的人帶來的震動密切相關。很多歷史學家認為,當時的不少原來持反對態度的國會議員,都是懷著對甘迺迪總統遇刺身亡的複雜心情,轉變了自己的立場的。甘迺迪總統最終用自己的生命,實現了自己的一個夢。這就是美國歷史上對黑人,少數民族,婦女等等弱勢團體影響最大的1964年民權法。包括我們新來到這個國度的中國人,能夠在此安然生存,都離不開三十多年前的這個法案。

  詹森總統邀請馬丁·路德·金等出席了在白宮舉行的這個法案的總統簽字儀式。

  儘管以後數年裡,仍然發生過種族衝突,騷亂,甚至流血,儘管至今在種族問題上仍有困惑,異見,甚至仇殺,但是,不僅美國黑人的一個新時代終於來到,美國種族融合的一個新時代也因此開始了。

  這個新時代真是來之不易。

  就寫到這兒吧。

  祝

  好!

  林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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