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敖 > 李敖快意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 |
7.白露紀(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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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的,「小Y」是又懲罰我又十分寵我的:懲罰我,為了我常在「欲之中」而非「欲之上」,而她在這方面非常矜持,以致要離我而去好多天;寵我,為了我的一封信,她會剪下全部長髮送給我,並在我生日時做卡片過來,把她的小照片,暗坎其中。最後,她終於放鬆了一點,答應跟我進浴室,但她不肯脫光,只是寵我,像個古典女奴般的,為我洗遍身體,當她顯然漏洗了什麼,我提醒她,她背過臉去,還是為我輕輕地洗了。然後,她去了宜蘭。四月二十三日,我的情書留下了記錄: 真的,「小Y」真的,你真的把我寵壞了——我一個人已經不肯再洗澡。從前天以來,我一直飄飄的,「而寂寞不在」,你知道我一直在盼望什麼,我盼望時光倒流,盼望歡樂長駐,盼望歷史重演,盼望永遠跟你在浴室裡,永遠不出來。 被你寵,被你照顧,是一種「幸福」,我不需要看那場「幸福」,因為我自己,不是別的,正是「幸福」的劇中人。 四月二十六日,我又寫道: 從星期一(二十四號)以後,我的右手就有點不對勁起來(不屬於阿Q摸了小尼姑頭以後的那種不對勁),它不會忘記它在飯桌旁邊摸到了什麼,也不會忘記後來在紹興南街的汽車裡摸到了什麼,那細嫩的、光滑的、柔軟的、溫暖的、香味的、使人不能自製而要渴望吮吸它的,是什麼?喂,「小Y」,別以為它是你的,它是我的。如果你一定說它是你的,那麼你是我的,所以一代換,它還是我的。 為了它,我覺得我有幾分阿Q——身為一個失敗者,我竟有幾分勝利的感覺。這不是嘲弄,不是得意,而是幸福,一種「黏」在可愛的「小Y」的身邊的幸福。(我想到在「統一」樓下我偎在你身邊那一幕,我好恬適,只有在你身邊才有這種恬適,你在那時候第一次承認我是你的情人,忘了嗎?) 五月以後,我的情書還多著呢: △今晚跟殷海光聊天兩個多小時後,回來收到你的限時信,知道你也「撞車相報」,為之心焦。唉,「小Y」,你好叫人操心,你一離開我,便會有不安全的事發生,你說多槽!你說你該不該時時刻刻跟我在一起,讓我保護你?你說該也不該?我昨天提議你陪我睡覺,你竟目為笑談,想想看昨晚你若陪我睡,「春風幾度」,包你今早容光煥發,精神飽滿,哪會有撞車的事發生呢?你呀,都是因為你不聽話,所以落到撞車的下場。還是快快聽話,到我身邊來吧(我又想起,你何不到我家裡來養傷,讓我來照顧你?明早打電話時,我會這樣提議)。真關心你的傷勢,真關心。(一九六七年五月七日) △你送我的三個柿餅,今天已到了不得不忍痛丟掉的程度了,我只好把三個封套留下,柿餅丟掉,我好心痛,痛得敢說不在你的傷口之下。你的傷口怎樣了?怎麼也不寫信告訴我一聲?你是不是以叫我操心為樂?還是跟你那位同室操「車」者正在一塊兒楚囚對泣?別忘了哭的時候請專用左眼,右面那一隻,為傷口起見,總以避免灑淚為宜。(一九六七年五月九日) 「小Y」不愧是女作家,她顯然喜愛「少女情懷總是詩」的境界,並且倘佯其中,愈久愈好,而對我這種一直喜愛她肉體而想倘佯她身上的人,顯然有些落差。有一天,我和她親熱得被她認為太「過度」了,她生氣走了。我也故示冷淡。三個月後,我寫了一信: Y: 因為你的通訊地點改變,所以這封信只是試投。三個月不見,你還是一個沉醉於情欲二分怯的小孩子嗎?我不覺得你有進步,如果你有進步,你早該回來,用身體向我道歉。我並沒有如你所說的「重新陌生」,但我非常不高興你三個月前的態度,你把我當成了什麼?「重新陌生」的也許是那個又把「你」當「您」的人,把「大李」當無名氏的人。有時候,你簡直是小孩子,需要taming,我不知道你還掙扎些什麼,反抗些什麼,你難道以為你會成功嗎?至於我,當然如你所說,有「冷酷的面目」,就憑這副面目,我才混到今天,女人和國民黨才不能把我吃掉,否則的話,我還能用「男子漢」的招牌騙人嗎?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四號, 狂童之狂也者 第二年五月,「小Y」寫了一篇文章,歷數她的情人,在「號外」一節寫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我: 我在街上碰到你,你問我要去哪裡,我說,我還不知道。 你問我是不是在等你,你的臉上閃著很多開玩笑的表情,沒想到我竟認真地點起頭來,我說是的,我喃喃地說是的,我在等你,號外。 我從來不曾肯定什麼,就像我不能肯定我的等待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惟一能肯定的是:我是等你吧。 剛認識你的時候,你笑著問我,你該排在第幾號?我笑著,我的笑代表了我的驚愕,我想了一下才說,你排在十三號吧,或許我曾給了你為男孩編號的感覺;我沒問你,也沒認真的解釋。你呵呵地笑了兩聲,你說你連十三號都不是,你是號外。對嗎? 我開心地笑起來,我不要說不對,從此,我便認真的對自己喊起你號外來。 我喜歡同你說話,喜歡同你開玩笑,喜歡聽你說笑話,可是,這只是我喜歡而已,你的回應是淡淡的,有時候我對自己說,號外也許一點也不喜歡我吧!號外一定不會喜歡陪我在風中散步,號外也不會和我在雨中撐一把傘,號外多麼不同,但這種不同是當然的,因為他不喜歡我。 號外,你一定也有過很著迷的時候,只是,我遇到你的時候嫌晚了一些,而對我來說,遇到你卻是太早了一些,那時,我還不懂得抓住一點點自以為是的愛情,雖然,那種愛情也沒什麼用! 我應該有很多你的記憶,但是,我抬起眼睛,覺得一切都很茫然。我站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陽光和你一起消失,我實在該走近你,但我還是不走近你的好,我怕聽到夢碎裂的聲音,夢的破碎在無形中我還經受得起,我怕我還要固執一個沒有回復的愛情,我又望見你的年輕在陽光底下煥發著,我輕輕地閉上眼睛,我讓心一陣接一陣地抽著痛。你讓我懂得什麼叫心痛。 號外,如果我對你有過幻想、有過渴望,那麼讓我的幻想、我的渴望就這樣死去,死去從你身上,讓我的愛情連同我的幻想、我的渴望一同埋葬,埋葬在你身上。 (也許,你真的是號外吧,還好你說過你是號外,不然,在大街上我該如何站立,如何排列呢?) 寫「號外」時候的「小Y」,人已在香港。終於有一天,她回來了,她返台度假,她想通了:「我實在該走近你。」我們手牽手,依偎著,一起走進陽明山「新薈芳36」,在溫泉旅館中,她給了我處女所能給出的一切。——「我的幻想、我的渴望就這樣死去,死去從你身上,讓我的愛情連同我的幻想、我的渴望一同埋葬,埋葬在你身上。」最近,她一語成願,真的埋葬在我身上。當我「強姦」她的時候、當她迷茫中喃喃說「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的時候,回想起來,那的確是一種「死去從你身上」,我仿佛覺得:這可愛的小處女,正在被蹂躪中同我一起死去、一起死去。在靈肉邊緣、在生死線外,人間還有更好的死法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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