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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口誅(2)


  在此同時,包斯威爾所寫的《約翰生傳》帶給我莫大的感動與鼓舞,乃將李先生比擬成約翰生博士,而以包斯威爾自勉,我經常為李先生淵博的知識所折服,我和李先生交往認識愈深,愈是為他所受的際遇感到不平,我不懂,野有遺賢,何以不察?「國有」將才,何以不舉?我覺得忽視人才,就是埋沒人才,我年紀雖輕,能力有限,可是如果透過校長的關係,或許能締造出一個「為國舉才」的機緣,那也未必可知。我實在不宜妄自菲薄,看輕自己,於是想請李先生任教于東吳的想法雛形乃慢慢就此形成。此外,根據我們的觀察,如果能由孝慈校長主動出面聘請敖之先生到東吳來任教的話,是一件再合適不過的事,于公,章太炎、傅正二公曾任教于東吳,李敖之于東吳,有前例可循,任教一事,似無不可;于私,李先生和校長「兩家淵源」很「久遠」,由孝慈校長出面請李先生任教一事寓有很深的涵意。

  一旦想法確定以後,我們就分二方面去進行這件事,一方面是促成校長與李先生的會晤,另一方面是肥皂箱社的成立。有時候夾在二個大人物之間作穿針引線的工作,是一件很有趣而且很耐人尋味的事情。基本上,我們的性質有點兒像介紹人,又有點兒像媒婆,如果要讓雙方一拍即合,甚至是情投意合的話,那是需要下一番工夫、花一番腦筋的。首先,我們必須讓雙方達成一致的共識與焦點——會晤的共識與晤談的焦點。因為,有了會晤的共識,才會有晤談的焦點;有了晤談的焦點,才有任教的可能,所以我們誠摯地希望,雙方彼此要都贏了裡子,也都贏了面子才好。

  於是我們小心翼翼地探求雙方當事人的意願,在一個偶然機會裡,我突然主動地問李先生說:「李先生,如果章校長來見您的話,您會不會給他難堪啊?」李先生笑著回答說:「他來了是我的客人,我怎麼會給他難堪呢?」聽完李先生這類似「保證書」似的回答,我暗自竊喜,似乎看到了二人會晤的遠景,李章會談已成功了一半。

  接下來,我們將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在孝慈校長的身上,透過許多的聊天機會,我們經常向校長談起敖之先生,覺得李先生很有才華,可惜一直被埋沒了,如果東吳有機會請李先生來學校教書的話,那不是很好嗎?剛開始幾次,校長總是笑而不答,不置可否地說:「再研究、再研究。」於是我們就找了一堆李敖先生的著作,讓李敖的作品自己說話,當我們拿給校長李敖最新作品——《北京法源寺》時,他終於忍不住告訴我們說:「其實我年輕的時候,李敖的書對我影響很深,很多李敖寫的書我都有。」可是當我們進一步建議他和李先生做個朋友,大家認識一下的時候,他又開始笑而不答,不置可否地看著我們,那時我們想校長可能有不便之處,所以也沒好再問下去,可是當他看完《北京法源寺》一書時,他曾對我們說:《北京法源寺》寫得真好!真是一本才子之書,李敖真是有才氣!」當時校長對《北京法源寺》一書及李先生的評價由此可見一斑。

  在1993年3月上旬一個下著小雨的午後,我看見校長自商學院大門步出,由於校長手中沒有拿傘,所以冒著風雨向法學院走去,我一瞧見校長淋雨,就趕緊跑到校長身旁為他打傘,校長見我為他打傘露出會心的一笑,我當時覺得機不可失,於是笑著向校長報告說:「校長,我們找個機會認識認識李先生吧!校長和李先生見面,就是李先生的客人,李先生是絕不會令校長難堪的。校長,我是您的學生,您要信得過我呀!」校長胸有成竹地說:「李先生是位明理的讀書人,怎麼會給我難堪呢?其實我非常非常尊敬他,你就先幫我的個時間,再請秘書聯絡我好了。」我聽了校長這麼爽快的回答,連跑帶叫地跑了籃球場一圈,看到校長禮賢下士的氣度,想到章李會談的成功,心中真是欣喜若狂,無限歡樂。

  校長和李先生二人單獨會面的時間是約在3月26日,地點是約在敦化南路上的金蘭大廈,校長準備一套嬰兒服及小朋友玩的畫板,送給李先生的兒子當做見面禮,李先生則以《北京法源寺》一書回送給校長,並于書中題了一首詩給校長,這首詩這樣寫著:

  台海一島,法海真源,

  我與孝慈,走過人人前。

  當我將二人送作別時,曾詢問雙方是否可以照張相留作紀念,結果校長答以不方便,而作罷。如今校長臥病在床,沒能將他們二人留下一幀可供回憶的照片,是我們一直感到遺憾的事。當晚校長請李先生到鬍鬚張吃魯肉飯,事後他們兩人都告訴我這是一次很愉快的聚會,由於這次聚會的成功,使我們信心大增,相信敖之先生任教于東吳已指日可待。

  在這段期間,石齊平老師、肥皂箱社的許多同學們,像陳敬介。阮登科、齊祖燮、邱惠婷、邱惠敏、張淑貞、洪淑蕊……都給我們莫大的幫忙與鼓勵。而李先生也曾受我們之邀蒞臨東吳來演講,在演講期間也到過校長辦公室聊聊天,回拜校長,並曾送了一幅章太炎的字給校長,以示對校長來訪的答謝。

  於是這件「偶然」的事件,就在校長禮賢下士、敖之先生枉自委曲,以及我們這群毛頭小子橫衝直撞下完成了。

  早在1988年8月28日,因報上傳說章孝慈以大學教授之尊,熱中起實際政治,我在《世界論壇報》寫了一篇短文——《給章孝慈上一課》,文章最後說:

  二十多年前,在美國新聞處副處長司馬笑的家裡,葉公超就向我說,他加入國民黨,原希望他兩腳踩到泥裡,可以把國民黨救出來,結果呢?他不但沒把國民黨救出來,反倒把自己陷進去,言下不勝悔恨。章孝慈也許以為他出來搞政治,可以得乃父之余蔭,但是他該知道,與其得先人之餘蔭,不如自己在一旁納涼。當年袁世凱身敗名裂而死,他的兒子袁克文鬻文賣字為活,寄情於昆曲山水,培養家中的書卷氣,最後他家老三袁家騮與媳婦吳健雄都成為物理學家。這種光宗耀祖,豈不比搞實際政治更多收穫?

  足見終老學術,才是上智,願章孝慈勉之。四年後(1993年3月26日)章孝慈到我家,首先談到他當時讀了我給他上一課,就想結識我,因故未果,四年後有緣拜會,得償宿願。他來拜會後,在4月2日《中國時報》上自己發出訊息說:

  我最近和李敖聊天,他問我敢不敢聘他到東吳授課,坦白說我正慎重考慮,很多人討厭李敖是印象式的反對,沒注意其論著資料的豐富和架構的嚴謹,大學就要容納各種聲音,我在當法學院長時,自由派的李鴻禧、蔡墩銘、林山田和最保守的大法官,都被我聘請來授課,院內各路學派都有,讓學生自由選擇,大學文化也就豐盈了,後來我轉任教務長,他們一個個離開,我現在想來都覺可惜。

  到了6月7日,章孝慈請我在福華大飯店早餐,敲定我去東吳;十九天后,來了「東吳大學聘書」,「茲敦聘李敖先生為本大學兼任特聘教師」,我在6月底寄回「應聘書」,接著是填各種表格,表格中「著作欄」中我填的是:「不勝枚舉。」「若干老師反映班級人數過多,影響教學品質,故調查各老師對班級人數設限之意願」欄中,我填的是:「教得好不怕學生多。」就這樣的,我去了東吳。

  去東吳前,在5月4日,我在校本部做了一場演講,題目是《如何反對章孝慈》,學生們貼海報,一路從校園裡貼到校門外,這一演講,算是一場「下馬威」;9月對日,我上課那天,教室內外也形成擠擠擠擠場面,我在頭一堂課先花許多時間罵章孝慈的爺爺、罵章孝慈的爸爸,然後才進入正題。海內外輿論報導我上課盛況,當晚「中國電視公司」也播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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