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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在每天平寧的午睡中快速的過去,林市感到五月天裡牡領才剛插枝,又已然是中元普渡。
  鹿城有繁複且完整的普渡,從七月初一直拜到隔個月的初二,由每個地區輪流祭拜,人們為方便記憶,編出了這樣的歌謠來誦念:

    初一放水燈,初二普王宮,初三米市街……廿九通港普,
  三十龜粿店,初一乞食寮,初二米粉寮。

  這個歌謠欠經傳誦,連小孩也能朗朗上口。於是,在七月裡,每個地區的人們,依歌謠所輪,在那特定的一天,準備豐盛的食品來祭拜無主的孤魂野鬼,以求地方上的平靖。
  對普渡,人們從不吝惜,祭拜的豐盛有時甚且遠遠超過新年。人們除了善心的關懷無主的孤魂,他們長年為城隍收押,只有這時候能出來享受祭品,也不無擔心孤魂野鬼不得飽餐,會盤據著生事。
  因而那年七月近普渡,林市從昏沉的午睡中被吵叫起來,阿罔官搖擺著她那雙小腳,一踏進屋,呼喚幾聲見林市沒出來,就驚揚聲音叫起來:
  「又在睡中午,年紀輕輕,不知惜福,也敢白天睡,不怕減歲壽。」
  林市慌忙從房裡出來,知道自己睡得很狼狽,仍隨口說;
  「也沒睡啦,躺躺,反正沒什麼事做。」
  「懶怠查某。」阿罔官笑駡。「我這款年歲,都不敢躺下來睡午覺,怕睡了不得起來。」
  「不會啦,不會啦。」林市不懂分辯,只有連聲說。
  「我今天不是來找你開講,是來告訴你,普渡快到了,我們這裡陳厝,普十七,不像你過去在安平鎮,普廿七,記了噢,十五舊宮,十六東石,十七陳厝,我們這裡普十七。」
  雖說不是過來聊天,阿罔官仍坐到日頭西斜,才慌忙起身回家。
  感染阿罔官對節慶來臨的興奮,林市在陳江水黃昏後回到家,便迫不及待的問詢要如何拜普渡,沒料到陳江水十分冷淡的隨口說:
  「到了我自會準備,我們不比伊討海人,得拜散失無主的孤魂求出海平安。」
  看林市仍放心不下,陳江水才又道:
  「要拜拜我輸人不輸陣,你免操心。」
  林市算是放下一顆心,她原害怕這個殺豬的丈夫,連普渡都不願拜拜,一切災禍,會如阿罔官所言,一半得由她來承擔。於是,在陳後四鄰忙著準備,林市仍有空天天午睡,有時醒得早,看屋外仍明亮的下午時分陽光,林市想及在繁忙的七月居然自己也能在白天睡覺,有些心慌,只有安慰自己的想:
  「大概就是阿罔官所說的好命吧!」
  如果不是陳江水仍持連的騷擾她,林市也很願意相信她的命好。陳江水門無固定時日、時刻的要她,看她較熟悉他對她的方式,喊叫聲音稍減低,陳江水即更恣意的淩虐她,有一會兒事後,林市發現一條膀子全是烏青印記,淤血處有十來天才退盡。
  那天下午阿罔官過來坐,雖然是盛暑,林市大祹衫的袖子依照時尚裁到肘彎處,仍遮不住手臂的黑紫痕跡,阿罔官一掠眼,即神色凝重的說:
  「我們是好辰邊,這款話我不知能不能說……」
  阿罔官看著林市,忸怩的遲疑著,林市則不解的愣怔瞧著她。最後,阿罔官顯然敵不過心中想說的渴望,三句接兩句快速道:
  「你知七月是鬼月,這個月有的孩子,是鬼來投胎,八字犯沖,一世人不得好日子過。這款鬼胎,不要也罷,你怎麼不懂事,連這個月也……」
  乍聽下林市十分驚恐,不過立即黯然的說:
  「又不是我要的,我也沒辦法。」
  阿罔官嘻的笑出來。
  「憨查某,這款事,裝一下不就行了。」
  「怎麼裝?」
  「跟他講這個月你月經來,怎麼都不乾淨,拖拖七月就過去。」
  「噢,可以這樣啊!」林市恍然大悟歡快的說,整個面龐霎時間光彩了起來。
  兩人閑閒聊了一個下午。阿罔官比劃著講些四鄰閒事,也不像以往,趕著要回家煮食晚餐,繼續坐到日頭西斜,開始叨叨念大半下午她的媳婦。林市早聽慣阿罔官嫌媳婦目中無人,全不把婆婆看在眼裡,幫忙照顧幾分蠔圃,就像全家人靠她吃飯。
  「我還有兒子可靠,不需要吃她一口飯呢!」阿罔官沉篤的說,「兒子可是三歲就由我獨自一個查某人養大的,他那死老爸,海邊抓魚,走著去橫著回來,身軀脹得壽衣都穿不下。」
  林市原有一搭沒一句的閑閑聽著,這些事阿罔官早不知說過幾句,但聽到此,仍十分不忍心,本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有默默坐著,更專注的聽阿罔官數說。
  而日頭逐漸西斜,在遠大映成一團鮮麗的酡紅。盛暑十分幹熱,白日裡原本萬里晴空無雲,這時候,也不知從何處調集來朵朵雲塊,齊聚在海天交接處,灰灰濛濛一片,一俟紅色的太陽沉落其間,才霎時火燒一樣整片迅速轉為金紅,並多姿的幻化起來。一下子是只有鬈毛的獅獸,一會又是朵重重瓣落的紅蓮,只不論幻化作什麼形體,一切俱金光燦爛,耀麗異常。
  甚且遠處的蘆葦,末梢也沾染上這層金紅,盛暑裡蘆葦已長成深綠色,高大挺拔的叢叢在風中搖曳。就在蘆葦叢中,遠遠可見討海人推著滿載牡蠣的兩輪車,三三兩兩朝著走來。由於背著夕陽,每個人、車前俱拖著長長的身影,迎著走近時,倒仿若影子先到抵似的。
  一批批走過的討海人,大抵很年輕,特別是婦女,有的讓四五歲的孩子坐在兩輪車上推著走;男人們年齡則比較不齊一,除了渾身曬成黑褐色、肌肉強健的年輕男人,間或也有一兩個頭髮斑白,短短山羊胡亦已花白的老人,他們已然彎曲的身體像一隻風乾的蝦姑。
  而這一夥討海人,每人看來都有倦意,但仍腳步沉穩的一步步往前走。經過阿罔官和林市坐的屋前榕樹下,親和平平的招呼:
  「在外面坐啊!」
  「回去了!」
  阿罔官泰然坐著,一一招呼,直到看見不遠處走來她的媳婦和彩,才著意將頭偏向一邊,絮絮的同林市冷言冷語的數說現在做媳婦的如何如何大模大樣;還著意將聲音提高,仿若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那媳婦是個矮小鈍重的女人,身軀相當肥滿,但很結實,背著陽光走來,實實在在的一團。她原戴的斗笠已摘下,夕照下可見一張褐色的圓臉,五官極為周正,只不過眉眼間因為常年迎著海風,密集的向鼻樑縮皺起來。她迎著走來,顯然看到榕樹下的阿罔官,卻沉沉不作聲,若無其事的走過。
  阿罔官仍繼續叨念著,直到這一夥討海人已走得差不多,才站起身,拖著放過的小腳,施施然的走回家。
  只一會,林市進屋正淘米準備煮飯,即聽到阿罔官又快又急的叫駡聲,還有她媳婦和彩低沉的嗓子間隔幾句回頂一句。和彩說話雖緩慢,嗓門卻不小,速度是比不上阿罔官,罵的話卻又重又沉,而且經常持久。阿罔官尖聲叫駡一陣後,已有些力不從心,氣勢不濟逐漸和緩下來,那媳婦不減原有的速度,這時成一人一句相互對罵。
  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耳光,只見和彩從廳門快步跑出,捂著一邊臉頰,嗚嗚唉唉的放悲聲大哭。後面緊追著阿罔官,拿把掃帚,露出一長截竹竿把柄,蹬著一雙小腳,拉拉扯扯努力朝前趕,一面尖聲叫駡:
  「好啊!你跑出來,我就講給厝邊聽。你這個臭賤查某,我天天在家做老僕,煮給你吃,只欠喂你,你不知足,說你幾句,還給我應東答西,我不打你,你越來越爬天上去不成?」
  「你不要以為我怕你,我要不是看你老,經不起打,我就給你好看。」和彩邊跑邊回過頭來叫駡。
  兩人追跑一陣,那媳婦年輕壯健,很快將阿罔官撇在身後,看阿罔官拐著腳越跑越慢,顯然一時還追不上來,和彩在門口處站定,好整以暇的漫聲道:
  「誰說我吃你的?我每天去蠔圃,去假的?如不是你這老查某,手彎向外拐,我今天要吃什麼,穿什麼,還會沒有?!」
  「你說什麼,你敢說,你再說一遍試看看。」阿罔官氣得渾身發抖,一陣奔跑下來,灰白的頭發散滿一臉,像個老瘋婆子。
  「哪不敢講,我講給大家聽……」
  那媳婦話還沒得講完,冷不防阿罔官揚起手中的掃帚,使勁的朝著丟來。掃帚呼的從和彩頭邊問過,和彩怪聲尖叫:殺人廖,殺人噢,忙轉身閃進屋,順手將兩扇術門緊閉,還上了門閂。待阿罔官趕到,拾起打偏的掃帚,碰碰的用掃帚架猛力敲打木門,毫沒人理會,阿罔官慌忙跑向屋後,和彩早一步已將廚房通後院的門關上。阿罔官發現自己居然被關在自家門外,拖著掃帚,放大聲對門裡又開始叫駡:
  「你這夭壽××,沒天良的××,不怕雷公打死,敢把我關在門外,有膽的就出來,何必躲在裡面。」
  「怎麼,行的就進來啊!進來了你要怎麼打都可以。」和彩在屋內怪聲的說。
  阿罔官盡在屋外叫駡,她媳婦無論如何就是不開門。兩人的吵叫聲這時引來四鄰圍觀,阿罔官看聚來的眾人,想自己被關在門外拿她媳婦沒辦法,十分沒面子,於是再度被激怒,幾近乎發瘋似的以手上掃帚擂打門,並以身子去撞門,瘦小的身軀前後搖擺像痙攣一般,而她還能喘著氣粗惡的罵:
  「你這瘋××,破××,千人騎、萬人幹的破××,幹你老母的××,你這不知見笑的臭××……」
  「你不用罵我老母,她可清清白白,也不用對我開口閉嘴××,我是你媳婦,被萬人幹對你來講也不見得光彩。」和彩提高嗓門大叫:「誰不知道你的××才是欠幹,誰不知你守的是什麼寡,守到阿吉的眠床上去,誰不知你三天兩頭就得跑去給他幹才會爽……」
  「你閉嘴,你再胡亂說……」阿罔官使盡力氣大叫,臉孔整個曲扭皺縮起來。
  那媳婦說得正嘴順,又忙著自己在屋裡,叨叨的繼續道:
  「你如不是和人曖曖昧昧,何必普渡家裡都不夠拜拜,你還要大雞、大鴨拿去給阿吉,他難道沒子沒孫。」
  那媳婦還待再說下去,阿罔官渾身發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唇發白直顫動,就是出不了聲音。她一個原本永遠光滑平順的鬏發已散盡,灰白的頭髮披了一臉,兩眼直直瞪著前方。
  有鄰家婦女趕忙上前,扶住阿罔官,一邊使勁的拿手替她順背和揉胸口。眾人開始議論紛紛。這時候,人群中匆忙擠進阿罔官的兒子,他是個中等身材碩壯的男子,匆匆卸下肩上挑的放有半擔魚的魚擔,快步走上前去沉沉拍兩下門,一面平聲道:
  「阿彩,是我,開門。」
  和彩聽外面沒有了聲響,才止住叫駡,再聽到丈夫叫門,直覺的就過來開門,門一打開,一句「阿清」才喊半句,做丈夫的已欺身上前,揪住頭髮將她拉出門外,啪啪左右兩個耳光打得和彩搖搖晃晃跌坐在地。男人下手顯然很重,已有血絲從和彩嘴角溢出。男人還喘起腳沒頭沒臉的直往和彩身上踹,那媳婦捂著肚子,縮住身子哀哀直叫,男人看著還不夠,回過身從地上擔子抽出扁擔,一扁擔就待打下去,圍觀的兩三個討海的男人忙上來托住他的手,紛紛勸道:
  「算了算了。」
  「再打下去會出人命。」
  男人這才憤憤的重重哼一聲,丟下扁擔,幾個討海人圍上來,圈住他的肩,半推半拉的哄著說:
  「幹!到我那裡喝它一瓶白鹿清酒。」
  隨著男人們走開,婦女也相繼散去,只有一兩個和彩在蠔圃經常在一起的年紀相若的女人,忙上前攙住她,和彩嗚嗚唉喚的低聲哭泣,間或夾著走動時引發痛疼的大聲哀叫,進屋裡翻箱倒櫃磕磕碰碰打了一小包衣物,哭聲叫喊著她要回娘家,詛咒她死也不再踏入這家門一步,在幾個女伴攙扶下很快離去。
  阿罔官仍坐在地上沒有出聲。鄰家幾個婦女要扶她進屋,邊勸慰著,顧本嬤以年歲高,評道理的說:
  「你兒子也打了她讓你出氣,小要跟她一般見識,少年人講話無輕無重,別睬她。」
  阿罔官直看著前方,有一會才道:
  「我坐坐再自己起來。」
  同是早上洗衣服的罔市唉喲叫了一聲:
  「對啊!聽說老人跌倒要讓她自己起來,拿張竹凳子讓阿罔靠。」
  早有人從院子尋來一張矮凳子,放在阿罔官腋下,阿罔官順勢將身子靠上去,仍是那句「我坐坐自己會起來」。鄰人看阿罔官不哭不鬧,天色又不早,紛紛離去。
  黃昏最後的一線光亮已散盡,四周昏昏一片,可感覺到的很快沉暗了下來,入夜裡海風更是聯噪,咻咻的聲響從四方盤旋過來,在空天闊地裡盡徘徊不去,聲聲都像慘烈的呼嚎。
  林市原想過去看看阿罔官,但礙于陳江水已回到家中,知道他一向厭惡阿罔官,怕引起他的不快,只有趕緊起灶火煮飯,借著到外頭水缸汲水,出去幾次,只看到阿罔官仍定定坐著。剛起的一輪青白大滿月,照著她身上灰青色的大祹衫褲,林市不知怎的想到燒結死人的大厝裡,那些直挺挺單薄的紙糊人物。
  而阿罔官竟連聲哭泣也沒有,林市恍恍然的總覺得哪裡不對。以往阿罔官也不是不曾和媳婦吵架,每次媳婦賭氣回娘家,阿罔官還不忘坐在門口哀爸叫母的哭嚎一陣,嘴上我苦、我苦的喊個震天價響,邊數落她怎樣艱苦的拉拔大她阿清,再詛天咒地,要那不孝媳婦不得好死,反反復複折騰上大半個晚飯。
  這回卻盡不出聲,林市有些納悶,吃飯時忍不住同陳江水提起,陳江水悶哼一聲,沒有理會。
  吃過飯正收拾,突然隔鄰響起一聲重物倒地的碰撞聲,林市以為風吹落院裡的東西,不曾注意,倒是陳江水側耳傾聽,林市聲「糟了」,操起放在桌上的豬刀,一腳踢開半闔的木門,朝屋外快跑出去。
  林市放下正洗的碗筷,本能的也跟著後面跑,陳江水腳步大,已推開隔鄰的門奔進屋裡,林市趕到,就著昏昏的小燈泡,看到阿罔官癱在地上,悶著喉嚨咿咿哦哦呻吟,頸上圈著一條兩三個指頭粗的草繩。陳江水操起手上的豬刀,以刀尖反手一挑,草繩應聲而斷,阿罔官粗重的喘出一口氣,臉已漲得紫紅。
  陳江水跪坐在地,將阿罔官上半身扶起,一邊幫她推拿胸部順氣,一面朝林市呼喝:
  「快倒杯水來。」
  林市翻翻找找半天,才弄來大半飯碗水,手一徑抖顫不止,潑得只剩半碗,陳江水接過,慢慢喂得阿罔官喝下,伸手一抱,好似不曾使什麼力的將阿罔官瘦薄的身子撈起,放到屋裡床上,頭也不回的大步出門,倒還交代:
  「你看著她,我去找阿清。」
  留待一個人在屋裡,林市開始感到害怕。昏暗的燈光下阿罔官側過身朝牆躺著,了無動靜,房門口阿罔宮原釘釘用來掛繩子的門媚下,有幾塊被壓斷後掉落地上的破裂木板,仍靜靜的躺在那裡。林市原不解阿罔官何以將繩子掛在門媚上,抬頭四望,才發現土埆屋裡沒有屋樑,除了門楣,竟真是無處掛繩子。
  林市離阿罔官一段距離,在床旁蹲下,揮除不去眼前歷歷清清似有著的形象:七孔流血,眼睛全往上翻只見眼白,舌頭突出一尺多長,紫紅腫脹的直掛到胸口。林市搖搖頭,心裡同自己說:剛剛才看著阿罔官喝水,她沒有死,何況陳江水馬上要回來。
  可是陳江水始終不曾回轉,林市感到時間過去,屋外的風仍繼續翻叫旋回,一陣響過一陣。有一會,林市幾乎要斷定阿罔官早已死去,她伴著的是阿罔官的死體,從未有的驚恐攫獲住她,肚腹內像極度饑餓般的翻絞起來,紛亂不堪。林市唯一尚有的具體念頭是要起身跑出門外,但手腳發軟,只能蹲在地上,以雙手環抱住腳,身子抽搐的抖顫著。
  然後林市聽到自己的聲音,低回嘶沙的在喊;
  「阿罔官、阿罔官。」
  聽著似若在叫魂,林市趕忙往口,屏住氣一會再出聲,才能順暢的呼叫。而那聲音在低矮的家內回轉,聲聲都似具有無盡的壓力,沉沉的翻壓下來。
  急切中林市連聲呼喚,仿若再遲些阿罔宮即不再回轉。有片刻後阿罔官才重重的哼一聲,聲音中有著哽咽,接著急促、尖高的細聲抽啜起來,並間斷的停歇,中間夾著沉重的呼吸與喘息聲。
  林市這才活動起來,雙手按住地想使力站起,但久蹲後雙腳酸軟,一個踉蹌朝前栽倒,順勢爬向阿罔官床前,扶在床腳跪著身子,伸手撫住阿罔官的肩,觸手是堅硬骨頭的瘦肩,卻仍溫暖,林市松下一口氣,不知怎哇的一聲跟著哭泣起來。
  當陳江水夥同阿清回來,林市仍不曾查覺的兀自嚎啕哭泣,以致剛進門的阿清慌快跑到床邊,雙腳一併下跪,慘叫聲「阿母」,呼天搶地的跟著痛哭起來。
  陳江水一驚下也趕上前,正值阿罔官聽到阿清的聲音要翻過身來,陳江水反手一巴掌打向林市,口中罵道:
  「人好好的哭什麼。」
  林市錯愕中方止住哭聲,身旁原跪著的阿清回過身,朝她深深的伏身拜下去,清楚的說:
  「你救我阿娘,我給你碰三個頭。」
  林市愕怔在那裡,阿清的頭觸地,泥土地上傳出一聲悶重的碰擊,阿清直起身子,林市看到一張因酒而漲紅滯腫的臉面,但神色十分清醒,渾濁牽滿紅絲的眼神朗靜,而且虔誠。林市尚未回過神來,阿清的頭再度觸地,林市慌亂中彎下原跪的身子,匍伏在地上,耳邊又聽到沉沉的碰撞,這聲更重更響,驚愕中林市繼續伏身在地,不知該如何的不敢動彈。
  感覺到陳江水將她拉起,恍恍惚惚的林市知道自己回得家中,還未有心思去會意那晚上究竟發生些什麼,陳江水已將她按倒在床上,粗暴的扯她的褲子,整個人崩倒似的壓在她身上。
  陳江水那般拼了命似的需求使林市驚恐,加上阿罔宮頸上束著草繩的形狀歷歷在眼前,林市不知哪來的力量開始竭力的反抗。她咬、抓著陳江水,雙腳並亂蹋,可是只換來陳江水更大的興致,他一面連聲幹、幹的咒駡,一面遊戲般的抵擋林市的攻擊。
  幾近乎使盡力氣無法掙離陳江水壓在上面牢重的身軀,林市停止掙扎,然後一個念頭來到心中,林市大聲喊叫:
  「我那個來了。」
  陳江水止住動作,破口大駡起來,林市看他原即要翻身下來,卻仍不甘心的伸手摸她褲襠,接著一個巴掌打得她眼前一片昏黑,還聽得陳江水詛咒:
  「幹伊娘,臭賤查某,還敢騙我,幹……幹死你。」
  驚嚇中林市不敢動彈,也出不了聲音,昏沉沉,只看到黑暗中一對眼睛,凶閃閃的閃著光,耳邊聽來陳江水混雜沉重的呼吸聲,與夾於當中一再重複的低語:
  「我幹死你,我幹死你那臭××,幹死你……幹死你……」
  很長的一段時間,林市感到渾身被震盪得幾乎要四分五散,陳江水才止住,也不再喃喃的咒駡,翻身下來,立即傳出鼾呼聲的沉沉睡去。
  林市躺在黑暗中,有片時根本無法動彈,候稍能回過神來,湧上林市心中和彩指罵阿罔官與阿吉不清不白的話語。難道阿罔官竟是為這個要偷阿吉伯,甚至到要因此上吊,林市心裡想,如果真是這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林市不解的朝自己搖搖頭,努力想了一會,仍沒有結果,而屋外夜裡的海風,一陣猛過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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