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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台下


  禮拜六的下午,我常常被大人帶到城南遊藝園去。門票只要兩毛(我是擠在大人的腋下進去的,不要票)。進去就可以有無數的玩處,唱京戲的大戲場,當然是最主要的,可是那裡的文明戲,也一樣的使我發生興趣,小鳴鐘,張笑影的「鋸碗丁」「春阿氏」,都是我喜愛看的戲。

  文明戲場的對面,仿佛就是魔術場,看著穿燕尾服的變戲法兒的,隨著音樂的旋律走著一額一跳前進後退的特殊臺步,一面從空空的大禮帽中掏出那麼多的東西:花手絹,萬國旗,麵包,活兔子,金魚缸,這時樂聲大奏,掌聲四起,在我小小心靈中,只感到無限的愉悅!覺得世界真可愛,無中生有的東西這麼多!

  我從小就是一個喜歡找新鮮刺激的孩子,喜歡在平凡的事物中給自己找一些思想的娛樂,所以,在那樣大的一個城南遊藝園裡,不光是聽聽戲,社會眾生相,也都可以在這天地裡看到:美麗、享受、欺騙、勢利、罪惡……但是在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的觀感中,她又能體會到什麼呢?

  有些事物,在我的記憶中,是清晰得如在目前一樣,在大戲場的木板屏風後面的角落裡,茶房正從一大盆滾燙的開水裡,擰起一大把毛巾,送到客座上來。當戲臺上是不重要的過場時,茶房便要表演「扔手巾把兒」的絕技了,樓下的茶房,站在觀眾群中惹人注目的地位,把一大捆熱手巾,忽下子,扔給樓上的茶房,或者是由後座扔到前座去,客人擦過臉收集了再扔下來,扔回去。這樣扔來揭去,萬無一失,也能博得滿堂喝彩,觀眾中會冒出一嗓子:「好手巾把兒!」

  但是觀眾與茶房之間的糾紛,恐怕每天每場都不可免,而且也真亂哄。當那位女茶房硬把果碟擺上來,而我們硬不要的時候,真是一場無味的爭執。茶房看見客人帶了小孩子,更不肯把果碟拿走了。可不是,我輕輕的,偷偷的,把一顆糖花生放進嘴吃,再來一顆,再來一顆,再來一顆,等到大人發現時,去了大半碟兒了,這時不買也得買了。

  茶,在這種場合裡也很要緊。要了一壺茶的大老爺,可神氣了,總得發發威風,茶壺蓋兒敲得呱呱山響,為的是茶房來遲了,大爺設熱茶喝,回頭怎麼捧角兒喊好兒呢!包廂裡的老爺們發起脾氣來更有勁兒,他們把茶壺扔飛出去,茶房還得過來賠不是。那時的社會,卑賤與尊貴,是強烈的對比著。

  在那樣的環境裡:臺上鑼鼓喧天,上場門和下場門都站滿了不相干的人,飲場的,檢場的,打煤氣燈的,換廣告的,在演員中穿來穿去。台下則是煙霧彌漫,扔手巾把兒的,要茶錢的,賣玉蘭花的,飛茶壺的,怪聲叫好的,呼兒喚女的,亂成一片。我卻在這亂哄哄的場面下,悠然自得。我覺得在我的周圍,是這麼熱鬧,這麼自由自在。

  1961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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