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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故事(2)


  「你就拿眼盯著看!」有人插嘴。

  「不錯,這位太太說得一點兒也不錯,我盯著她那會說話的眼睛,淘氣的鼻子,甜蜜的小嘴兒……」

  「彭先生在作詩哪!」

  「我那時的心情真像一首詩,總想有一天認識她,把詩的心情說給她聽。」

  「結果認識了沒有?」有人發愚問。

  「人家現在已經是彭太太了,還問結果認識沒有,豈有此理!故事怎麼聽的?」有人使之以鼻地回答。

  「好啦,好啦,聽我說,當然我們有機會認識啦!而且耳鬢廝磨,日子一久一其實並不久,一我們就墜入情網了,海誓山盟,互訂終身,熱帶的小姐,實在另有她們可愛之處。」

  「臺灣小姐?」聽了半天,到這時大家才知道是位臺灣小姐。

  彭先生點燃一根煙,剛要接著說,忽然四號的林太太抱著睡娃娃站起來說:「慢講,等我把孩子送回家,回頭來你再講。」可見已經入迷了一位。

  「糟糕的就在秀鸞是臺灣小姐。」彭先生果然等林太太回來就坐後才接著說。

  「我知道,一定是聘金的問題。」

  「喜餅的問題。」

  「入贅的問題。」

  多知多懂的聽眾胡亂猜。

  彭先生悠然地吸著煙搖搖頭,全沒猜對。「是我那位老丈人的問題!」

  「啊!」大家異口同聲表示驚異,彭先生確是會講故事,關子也賣得好。

  「我那老丈人真是鐵打的心腸,任憑秀鸞怎麼哀求,他就是不許他的女兒嫁給我。」

  「為什麼?」

  「他認准了『外省郎』沒好的,大陸都有太太。就是沒太太,將來去了大陸把他女兒拐了走,天涯海角,上哪兒找人去?這種種不成理由的理由,雖然是為了愛女心切,可是他女兒偏死心塌地地要嫁我。她跟她爸爸說,如果不答應,她寧可去死。老頭子也說,你要嫁給那小子,我只當你死了。結果秀鸞還是投進了我的懷抱。說起我們的婚禮,我真覺得對不起秀鸞,結婚那天雖然很熱鬧,可是沒有一個女家的親友在場,結婚是一個女孩子一生最大的事,竟這樣令人遺憾,我不知道秀鸞背地裡哭了沒有,但是在我面前,她從無表現半點不愉快。」

  「愛情偉大!偉大!」林先生以舞臺語的腔調,深深地讚歎。

  「但是關於你丈母娘的AB型呢?」這時錢太太又想起了這件事。

  「對了!你丈母娘的AB型還沒交待出來呢!」

  大家笑起來了,彭先生故作驚訝狀:

  「咦?我故事才講了一半,關於丈母娘的血型,總要講的呀!」

  「這才叫『胡同裡娶媳婦兒,口兒上熱鬧』!」夏先生半天沒言語了,他對於聽故事似乎興趣不濃厚,俏皮話可不少。

  彭先生接著講:

  「我是很樂觀的,我總以為我們結婚以後,一定會把我們翁婿之間的關係慢慢調整起來,人心是肉長的,而且我相信我也可以拿行動來感動他——我的老丈人。就拿秀鸞回娘家的事說吧,每次她要想她的爸爸媽媽什麼的,我都陪她回去,可是她進去,我卻在門口兒呆著,等著,我想總有一天秀鸞會跑出來拉著我的手說:『進來,我爸爸叫你進來!』可是這樣一年下來,我的希望就始終沒實現,有時看秀鸞挺著大肚子進去,我真他媽的想沖進去,跟我那位鐵石心腸的老丈人鬧一頓,問他還有人心沒有?就讓我風裡雨裡地站在門口!可是我到底心疼秀鸞忍住了。」

  「真慘!」林太太不勝唏噓。

  「倒是我那丈母娘倒始終以弱者的地位同情我,有時乘著秀鸞跟她爸爸談話時,她偷偷出來塞給我兩塊點心什麼的。」

  「就是那位AB型的丈母娘?」錢太太好像得了血迷症,但是彭先生沒理她,儘管說下去:

  「有一天我獨個兒上了老丈人家的門兒嘍!」

  「好大膽子!」有位先生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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