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昨夜長風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
這些年來,最積壓在心頭的感受,原來是一種滲透全身每一個毛孔的疲累。 她只想精神上獲得歇息,不再奔波、顛沛、流離、失所、緊張、倉皇、失措。 是的,她只想心上找到寄託,如此而已。 這個寄託,會不會仍是左思程? 那答案似乎是當然。 實則上,賽明軍從未曾細心分析考慮。 她只確定一事,如果她可以把自己整個人、整個心停泊在一個能保護她、疼愛她、珍惜她、負責她的男人身上,她會感恩、她會喜悅、她會滿足,這種種的情緒決不會聚合幻化而成飛揚跋扈、不可一世。 賽明軍是賽明軍,並不是謝適元,或其他任何人。 謝適文兄妹倆在餐舞會上是坐同一桌子的。 賽明軍被安排坐在謝適文與左思程中間,當適文將她介紹給其他同台的朋友認識時,其中一位叫馬力行醫生的,個子高高,模樣兒頂爽朗,就大聲大氣地說:「適文,你這陣子容光煥發,一回香港來就走運了,連舞伴都如此標青。」 謝適文笑著答:「老兄,你說話小心點,場內醒目的小姐多的是,都要來怪你輕此重彼了。 「我來告訴你一個真實笑話,有一次晚宴一圍台共十二位朋友,六男六女,某君酒酣飯飽之際,忽然興奮過暴,情不自禁地說:「今兒個晚上真開心,跟四位國色天香的女士們共晉晚餐,酒不醉人人自醉!「 「結果怎麼樣?」同桌的人都急著追問。 「結果?」謝適文慢條斯理地答:「一齊強迫那傻小子說出哪四個是傾國傾城的佳麗,害得他無地自容,自討苦吃。所以,我囑老馬當心點才好!」 眾人都樂得哈哈大笑。 只有左思程並不顯得太熱衷於謝適文的笑話,也只有賽明軍留意到他的這個冷淡反應。 當舞會開始時,謝適文急不及待地把明軍帶下舞池。 明軍低聲問:「你喜歡跳舞?」 「我喜歡跟喜歡的人跳舞。」 跟著輕輕擁著明軍的細腰,把她佔據在懷抱裡,跳著狐步。 陣陣的發香隨著悠和的樂音飄進謝適文的鼻子裡,原來是如此溫馨浪漫的享受。 兩人都無話,只不住的輕輕移動舞步,沉溺在一個第三者不能擅自闖進的、屬於他們彼此的寧靜世界裡。 過了很久很久,明軍可以感覺到適文握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緊,似乎要借助那股力量傳送一個什麼信息。 明軍是過來人,她明白。 有微微的慌張,同時也有微微的陶醉。 這是可喜的一個現象吧? 「明軍!」 當樂臺上演奏著一支《齊瓦哥醫生》的電影主題曲「吾愛在一方」時,適文這樣叫了她一聲。 明軍抬起頭,望住對方。 適文說:「如果從今晚開始,我要不停約會你,再不以其他公事為藉口,只為想見你而約會你,你會答應我嗎?」 明軍沒有回話,她只讓謝適文以一種非常寶貴她的態度,重新把她納入懷中。 當舞會有個半場休息,舉行什麼抽獎節目的當兒,謝適文牽著明軍的手,把她帶回座位去。 只須留意,就必看到賽明軍兩頰似泛了桃花,頓現酡紅。 漂亮得令人目為之眩,心為之醉。 注意明軍的,除了謝適文,還有左思程。 抽獎節目告終,音樂再度揚起來時,沒想到左思程會站起來,對賽明軍說:「輪到我請你跳只舞了,賞面嗎?」 賽明軍沒有理由不站起來。 她被左思程握著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曾幾何時,她跟左思程也有過很多很多這樣的、只屬於兩個人的歡樂時光,中間容不下外頭世界的任何人與事。 然,現今是不同了。 賽明軍深切地體會到,她有甚多的顧慮,那起碼已包括在場的另外兩個人,謝適文與謝適元。 她顯然的精神不集中,有一點點跟不上左思程的舞步。 左思程問:「什麼令你如此的戰戰兢兢?是我,抑或是他?」 賽明軍愣然。她料想不到,對方會如此明目張膽的問。 叫她怎麼回答呢? 她只好推搪:「我並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左思程堅持說:「經過了多天的考慮,怎麼樣?你決定下來了沒有。」 「思程,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絕對簡單,只要你願意。明天,向建煌遞辭職信,我給你們母子倆另找一間舒適的房子,在赤柱好不好?在那兒,我有一所自置的小洋房,環境相當的清靜,以後的起居生活,我一力肩承,謝適元不會知道。」 這就是那麼簡單的答案了。 賽明軍沒有作聲,她既迷惘,又清醒。 在這一刻,她依然無法辨別自己對左思程的感情。畢竟那已是種下經年的苦果,很難在極短時間之內連根拔起。 然,對於左思程的要求,是否正確,或說得公平一點,是否她之所願,明軍是清楚不過了。 她並不認為自己應該以無名無分的一個含糊身分生活下去。 她固然熱愛自己的工作,也捨不得放棄那份因工作帶來的自豪與安全感。 尤其是後者。經過這些年的掙扎,賽明軍知道最可靠的人,還是自己。 這個思想如果是無可奈何的、悲涼的、幽怨的,也叫沒法子的事了。 人往往因自己的際遇而定奪自己的信仰。 「思程,我的職業得來不易,請勿要求我辭職。」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