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昨夜長風 | 上頁 下頁
三三


  唯一令賽明軍疑慮的是一份夢寐難求的幸福,一個從來不敢想像的完滿結果,來得太突然,使她完全措手不及。

  跟著還有很多很多個現實問題,依然是未知數。

  譬方說,左思程要求跟自己複合,是他打算跟謝適元離婚嗎?結束了翁婿關係之後,別說是賽明軍,就是左思程,還可以在建煌立足?抑或他們是大人大量,公私分明,仍讓思程保持現今的職位幹下去呢?

  明軍當然有想過,左思程的意思是叫自己當外室,他依然得維持與謝適元的名分和關係?果如是,自己是肯呢,還是不肯?

  再其次的問題,當然是自己的職業。關係有此突變,還是否能在建煌發展下去?辭職的話,或許不用再如前的彷徨、無所依傍、孤苦伶仃,左思程一定會維持母子倆合理的生活,這是明軍願意的嗎?她辛辛苦苦營造成的職業女性地位與成績,是否肯定如此就付諸東流,為一個見不得光的外遇身分所取代,這值得嗎?

  當然,最大的問題還在於對於自己深愛的人,可以犧牲一切。

  賽明軍整夜的審問盤問自己,左思程是不是自己終生的摯愛,矢志不渝,誓無反悔?

  曾經有過的山盟,猶在?曾經有過的海誓尚存?於生生世世?

  明軍茫然。

  翌晨,她跑去見徐玉圓。

  一五一十的把經過與思慮都和盤托出。

  徐玉圓那圓嘟嘟的臉,一直在聆聽的過程中拉得老長。甚而那向來極之隨和柔善的表情,都忽然之間不知所蹤,在那根本不可能出現些微棱角的臉相上,絕對有寒鋒出鞘的痕跡。

  徐玉圓的聲音微冷而清晰,問:「你打算怎樣辦?」

  「真不知該如何反應?」

  徐玉圓冷笑一聲。這令明軍不安,她看不慣徐玉圓這副另有深意的嘴臉。

  「玉圓,你恨我?」

  「當然!」徐玉圓直言不諱。

  「為什麼?」

  「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我並沒有去求過他。」

  「我懷疑他完全偽裝。」

  「為什麼呢?」

  「去找出原因來,證明我的推斷成立,或予以推翻?」

  「玉圓,我明白。思程過往有不可饒恕的錯誤……」

  還未待明軍說完她想說的一番話,玉圓就截斷她,說:「這是你自己心知肚明的。」

  「人誰無過?」

  「對殺人兇手,姦淫擄掠、賣國賣民的惡賊都可以網開一面,真是太過慈悲為懷了。」

  「不至於如此之甚。」

  「明軍,你清醒一點好不好?睜開你的眼睛,往周圍環境看一看,不是你不介意當汪洋大盜,就可以得心應手的。為賊抑或為王,都要時機我予,方能成事。我輩平庸的際遇之中,有能力施捨老弱而不為,就是不仁;乘朋友之危落井下石,出言中傷,就是不義。並不需要守株待兔,去等待那些現代環境內渺茫的機會表現自己的忠貞。」

  徐玉圓深深的歎一口氣:「就是本城的人,幾曾會候至表現救國拯民的機會?在今時今日,肯於茶餘飯後拿起張報紙,努力念一下時事政情,竭力瞭解中英關係,再肯填張選民登記表,摯誠地投代表你為本城做事的人一票,就已經是個心懷國族、情牽香江、以此為根、以此為本的上好表現了。

  「明軍,像左思程這種男人,把他身旁出現的每一個機會都抓緊,不擇手段,為自己鋪排青雲大路,置自己的責任與親情於不顧,還值得原諒?

  「男人生下來不肯背負女人、承擔女人,就是該死,就是要不得。

  「何況眼巴巴的看著人家大了肚子,還是不顧而去!」

  徐玉圓說得力竭聲嘶,不期然伸手拿了杯清水,骨碌骨碌地喝個清光。

  賽明軍微垂著頭,仍作無可無不可的掙扎,說:「人會變嗎?既能變壞,也能變好,是不是?」

  「變?怎麼變?三歲定八十。你認識他那年,已經二十多歲了吧!不要硬是以為人家會變,百變尚且不離其宗,品性是天生的。倒不如直認當年自己眼光的失策,到如今又感情用事好得多!」

  「玉圓,你且別生氣,我沒理由不聽你的。」

  徐玉圓緊握著明軍的手,道:「明軍,你看我,有什麼呢?不外是光棍一條,母親百年歸老之後,就只我自己一個了。活得好與不好,分別都不大。想你不會嫌棄我,容我說句真心真意的話,連我的指望也在你和小暉暉身上了,我哪有不希望你幸福之理?只是,明軍,對於左思程,我絕不放心。」

  明軍歎一口氣:「是死結了。」

  「不是的,解鈴還須系鈴人。你且跟他再二口六面的開一次清清楚楚的談判。

  「把你心目中的問題全部抖出來,看他作何答覆?有何預算?

  「最簡單的表現真心誠意的方法,就是他跟謝適元離婚,放棄謝氏家族為他帶來的一切榮華富貴,從頭再起,帶著你和嘉暉另起爐灶、另建家園、另尋天地。那麼,我祝福你,恕我看走了眼。明軍,其實我但願我錯!」

  賽明軍幽幽地問:「如果他的要求並非如此呢?」

  「你也有這個恐懼?」

  明軍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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