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昨夜長風 | 上頁 下頁
二七


  謝適文狼吞虎嚥的吃飽了,竟抱住那一大杯可樂,舒適地伸長了腿子,肆意欣賞園中景致。

  「香港能有這麼寬敞的地方讓市民大眾享受,真是太難得。為什麼要走呢?」

  「因為你能走得動,所以才出此言。香港有五百多萬人非與此城共存亡不可。」

  「你會走嗎?」謝適文突然關切地問。

  「你意思是移民?」

  「嗯,你會嗎?你考慮過嗎?」

  「我根本是加拿大籍公民。」

  「啊!這麼說,你可以在此長居,直至香港有變,甚至變到你無法忍受時,才作歸計。」

  「可以這麼說。」

  「那我可放心了!」

  說了這句話,兩個人之間的空氣冷凝,還是謝適文大口大口的啜吸可樂的聲音,調協了過分的寂靜。

  然後,他補充說:「香港人材外流,情況嚴重。」

  「是的。」賽明軍是這樣應著,不期然又加了一句:「可是,人材再缺乏,還是有某個程度上的人浮於事,適合的人與適合的工要碰在一起是很難的。」

  「這是你的感慨?」

  「這是事實。」

  「不管是人與工,人與人亦複如此。」

  還沒有等賽明軍答話,謝適文又補充:「這可是我的感慨,當然也是事實。」

  賽明軍覺得這位上司老實得出奇的可愛,她對他嫣然一笑。

  陽光自樹枝樹葉之間投射下來,使賽明軍的笑容更添一重光彩與一番溫暖,緩緩地蕩過謝適文的心。

  謝適文實在有點情不自禁地瞪著賽明軍,發了一陣子的癡呆。

  明軍覺得不好意思,說:「我們回去了吧,我帶你穿過公園的正門走出去,正好欣賞到一對好對聯。」明軍忽然又天真而輕鬆地問:「你的中文程度還可以吧!」

  「我想是可以的,雖是自小讀洋書,還能念得出很多首唐詩與宋詞。」

  「那就好,你會得欣賞那對對聯。」

  賽明軍帶頭,走回公園另一邊的大門入口處,正好鑲嵌兩句對聯:「兩岸都成新市鎮,四時猶帶舊風情。」

  明軍說:「是中文大學一位教詩詞的講師何文匯博士題的。聽說,他是個現代才子。」

  「才子是額外吸引女孩子的,是不是?他們清高、雅致,不比從商者傖俗。」

  賽明軍想了想,笑著答:「我們是同道中人,卻不知是附和你好,抑或提出抗議?」聽了這個回答,謝適文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貝齒,他笑得開朗,宛如頭頂的陽光。

  鑽進車裡後,兩個人似乎越談越投契。

  沙田隧道的塞車情況嚴重得很,無端端呆在車子內個多小時。

  賽明軍頻頻的看手錶,謝適文問:「你有約?」

  「是的。」賽明軍點點頭。

  「非要遲到不可了,你看我們才過了沙田第一城,已經被前列車龍堵住,動彈不得。」

  「那真糟糕!」明軍的確焦慮。

  她這一急,把剛才二人談話的好興致都打斷了。

  「能夠給對方一個電話,通知他有關塞車情況嗎?」謝適文建議。

  「不能,沒有用,他一定等得不耐煩。」明軍是很自然的這樣說著。

  她,並沒有刻意地留神看謝適文的表情。

  當明軍東張西望地以這個動作安撫自己煩躁的心時,偶然瞥見謝適文那張繃得緊緊的臉,她有一點點的愣然。

  絕對是心上一個沒由來,無法解釋的意念,驅使她作了如下的解釋:「對方是個小孩子,他不懂得塞車情況,也不諒解。他只希望我能準時接他去參加一個小朋友的生日茶會。」

  賽明軍如此一說,對方整張臉立即掛下緊張訊號,改懸輕鬆神態。

  謝適文說:「如果我們可以有一架直升機,那會多好。」

  「多謝你的關顧。」

  「這是我的責任。」

  「責任?」明軍不期然地提高了嗓子問。

  「你覺得我言過其實?」

  因這一問,明軍反而顯得靦腆,不知如何回應。

  倒是謝適文落落大方地說:「我們現今是同舟共濟的兩個人,身為男的自然應該肩負起解決困難的責任。即使無計可施,也應該有一份誠意。」

  這番話說得實在太好了。

  賽明軍差點要鼓掌。

  然,她控制著心頭那熱烈的贊許,只以一個開朗的微笑回報。

  「有人知道自己焦急,還是可以稍減壓力的。」明軍這樣說,算是直截了當的表示自己領情。

  「小孩子是你弟弟嗎?」謝適文這樣問。

  「啊,不,他是我的兒子。」

  「是嗎?你這麼年青,已有孩子了?」謝適文追問,又說:「多大了?長得怎麼樣?像你嗎?抑或像他父親?」

  不知為什麼會一連串的問了這麼多個問題?說話停止下來後,連謝適文自己都有一點點顯得狼狽。他不應該有這種近乎失儀的表示。

  明軍只好逐個問題給他解答。

  「我是很年青就生下嘉暉的。我看他是像我多一點,也許是經年與我為伴,相對日子多了所致。」

  「他爸爸做盛行?」謝適文又問。

  「啊!」嚴明軍茫然:「嘉暉是個無父的孤兒,我一直獨力撫養他。」

  奇怪謝適文沒有在公司的同事口中聽到有關她的家庭背景,可見工商業社會內,除了切身利益有關的事情之外,人們不會額外花時間、花口舌去處理。

  任何人都不必把自己的私隱看成天大,以為是日日可作新聞頭條的資料,這是過分看得起自己,又過分地低估別人的德量了。

  社會一定是各家自掃門前雪的社會。

  謝適文籲一口氣,說:「對不起,其實我不該問;只是,我關心。」

  這麼一句簡單而有力的話,在賽明軍心上打下了一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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