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昨夜長風 | 上頁 下頁


  芳姐思前想後,自己反正是孤零零一個人,無親無故,年紀才不過五十,還有一段人生路好走,若還不照顧自己,誰又會關心了?姑勿論以後如何,既是移民者眾,想也必有一定的好處在。倒不如先到溫哥華走一趟,看看環境,再作定論。

  真是世界輪流轉,幾多中產家庭,伸長脖子想辦法移民,還是在資格上危危乎,去又不成,留又不是;反倒是做女傭的,可以從容選擇,也就無謂錯過這等機會了。

  當芳姐認真地跟賽明軍商討這個問題時,她也只好鼓勵芳姐說:「到外頭走走是一定有好處的,最低限度增廣見聞,而且為自己盤算後路,分所當為。」

  意見是恰當的,然,賽明軍心內歎氣,屆時又得為安頓兒子的問題,而大傷腦筋了。

  看樣子,早晚要抽空上那些菲籍女傭介紹所去,備一個來服務是正經了。心裡頭知道要做的事頂多,然,問題永遠是騰不出時間來。

  這一頭才走回辦公室去,秘書小圖立即飛快地壓低聲線跟她說:「剛才老總找你多次,問你到哪兒去了?我說你今兒個早上巡店去,他心急得要我打電話到各分店去留口訊,怕你這個下午還是不見人影。」

  賽明軍是在本城一家建煌集團轄下的麗晶百貨公司任營業部高級經理的。還是在這最近才擢升這個職位。

  一年前,她只管轄百貨店的化妝品及人工首飾部門。她的頂頭上司蘭迪太太的丈夫在金融機構工作,忽然之間,英國總部下令將駐港的業務結束,要調回老家去,蘭迪太太只好請辭。

  她差不多是哭著離去的。

  那個英國人嘗過本城位高權重、榮華富貴的甜頭,會甘願拍拍屁股,兩手無塵的就離去呢?

  麗晶百貨公司的老總韋子義於是乘機培植機構內的華人勢力,在賽明軍與另外一個洋婆子莎莉衛蘭特之間,作出選擇。結果他向上頭,也就是建煌集團的董事局推薦了賽明軍。

  事實上,明軍有輝煌的業績作為她的後盾。各個牌子的化妝品在所有百貨店內都有代售,唯獨在賽明軍接手之後,麗晶百貨公司所有港九分店的化妝品生意,都一枝獨秀,傲視同群。

  商場上,認真來說,在老闆的心目中是沒有臉譜,而只有銀碼的。

  尤其是在外資機構內,輕的是人情,重的是工作表現。

  當然,韋子義的推薦,無非亦是循例手續而已。

  賽明軍這下子還未站穩在辦公室內,才聽小圖報告了幾項重要公事,台頭的對講機就傳來韋子義秘書的聲音。

  「賽小姐回來了嗎?」

  小圖代應:「剛回來。」

  「韋總請她十五分鐘之後,準時到會議室開會。」

  那十五分鐘之內,賽明軍七手八腳,三頭六臂地處理了多項公事。

  專門管轄運動用具部門的周培新,從賽明軍的辦公室一直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頭請示意見。

  「那批新貨的船期出了問題,我們要求公關部更改宣傳計劃,他們硬是刁難。」

  已經到了會議室門口,賽明軍只好說:「等下我親自給他們的頭頭商議好了。」

  走進會議室去,氣氛額外的肅穆,差不多可以肯定,會有重大的事件要發生了。總經理職級以下的一線高級經理、公司秘書、法律部及財務部主管,都到齊了。

  韋子義在萬眾期待的氣氛下出現。一坐下來,就語出驚人。

  「我們明天申請停牌!」

  這就等於宣佈機構有股權架構上的轉移,才會得申請停牌。

  「有人向建煌集團提出全面性收購,英資無心戀戰,只願以一個好價錢成交。」

  韋子義這麼說,就表示建煌集團將有一個新的財團上場了。

  各人嘴裡都不說什麼,只是心上其實極焦急地想知道新的老闆究竟是誰?自己的命運會不會因為這份權力的轉移而產生動盪?誰不曉得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回事?當然難免有隱憂的。韋子義還賣了一個關子,才繼續他的演說:「收購建煌集團的是謝氏家族,亦即是地產界極具名望的謝書琛家族。」

  謝書琛的名字是商界中人不會感到陌生的,謝氏名下擁有的六個商場,其中五個,都有麗晶百貨在內。

  然而,謝家似是很低調的一門富戶,絕少在名氣界湧現的場合見到謝家人。

  他們名下的地產公司,都沒有上市。這次收購建煌的行動,多少有點出乎各人的意表之外。姑勿論他們的行動意味著什麼,最令在座各人關心的,也無非是自己的前景問題。

  韋子義說:「我代表公司向各位宣佈這個消息,也同時是想安你們的心,機構的股權改動將毫不影響各部門的正常運作,我們仍要各安其位,除了董事局成員會有變更之外,沒有行政上的任何調動。」

  這就是說,掌權的財團原則上不打算引進新的行政人才,除了最高的決策層會由謝家人執掌之外,其下的高級職員不會被取代。

  在座的一班打工仔,長長的籲一口氣,心上的一塊石算是落下來了。

  賽明軍的一顆心也不再放在這個轉變上頭去,她正在暗暗盤算,要怎樣快手快腳的做完今日的工作,好趕回家去侍候兒子。

  可恨的是,工夫是永遠做不完的。她在辦公室內掙扎至七時,精神已開始散漫,腦海裡老是嘉暉那愁苦無告的孩子臉。實在不能不下班了。

  不久以前,中環一過七點就水靜河飛。現今,有些微轉變,尤其是今兒個晚上,竟灑起綿綿的雨絲來。

  這種天氣甚討厭,街上的行人都恨不得在下一分鐘就能回抵家門去。

  難怪,奔撲于微風細雨之中,額外的清冷淒涼。於是爭先恐後搶搭計程車者大不乏人,在車少人多的情勢下,過了七點仍有甚多有家歸不得的行人塞在中環。

  置地廣場與會德豐大廈的兩旁,正正是人潮所在。一有紅彤彤的街車停下來,人們就蜂擁搶前,甚至拳打腳踢地動了粗,才能鑽進車廂內,穩定大局。

  賽明軍心裡雖然著急,卻也斷不會為了爭奪計程車而壞了自己的身分。

  如果真的要爭,也不必爭在小事上頭。極其量多候一個半個小時,還是能趕回家去的。明知有抵彼岸的時刻,又何須費心?賽明軍想,自己連在前途茫茫、孤身上路的日子裡,都未認真地為自己的利益爭過。

  那是另一個下雨天,左思程的婚禮在半山的大教堂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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