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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又一次不期然地令楊慕天相信這女人真是愛他的。

  「你完全不可以想像那收起我不放的蛇頭,打算怎樣對待我?」

  競之跟慕天坐在那張大樹樹蔭下的搖椅上,一邊輕輕地蕩漾著,一邊由競之講述她的往事。

  「他們把我高價賣到菲律賓去。」

  這就是為什麼莊競之會以菲律賓家族繼承人的身份出現的來龍去脈吧?

  「賣到菲律賓去,當妓女!」

  楊慕天嚇那麼一跳,他啞然失色地望住莊競之。

  「輪不到我不肯,他們一直拳打腳踢,要我屈服。

  「在上船去菲律賓的前夕,我躲在那間小小的屋內痛哭失聲。有人推門進來,我緊緊地縮向牆角,戒備著。

  「誰?』」我喊。

  「是我。」進來的是阮小雲。

  「那幾天,一直是她把飯萊送進來給我吃。小雲的父親,我沒有見過,她說是那矮胖子和道友九的拍檔。」

  「小雲是從小在爛仔堆中長大的。」

  「『競之,你明早就得起程了。』小雲捉住我的手。」

  「也真是緣份吧!她對我實在友善。

  「『小雲,救我!』」

  「競之,這世界無人能救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當時,我不懂她說的話。」

  「現今呢,我完全懂了。」

  「『小雲,告訴我,慕天呢?道友九說他已經走了,是不是?』」

  「『是。』」

  「『怎麼會?我不信,慕天不會拋下我不理,這就獨個兒上道了!』」

  「『是我送他出九龍的,你師姊只能籌得一個人的贖金。』」

  「小雲,菲律賓一定不是個好地方,我不要去,請放我,我要去找慕天!』」

  「『那人並不值得你再尋他去。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夫妻,做來有何意義?就算我們撈偏門的人,全都盜亦有道,恩怨分明,分清敵我的。有楊慕天這種朋友,你還需要什麼敵人?』」

  「我只是哭,且戰慄。」

  「『競之,我聽他們說,是你把他一直背著遊上岸來的,是吧?請以後把你的心思精力感情全用在為自己上頭,總有重出生天的一日。不值得為男人而做些微的犧牲。』說這話時,阮小雲也眼有淚光。」

  「不必細問,一定是過來人,才會如斯敏感而心痛至切。」

  「『請原諒,競之,我無法救你,他們兄弟爪牙多的是,我只不過是情不得已,留在這兒暫時混飯吃的女流之輩,就算放了你,他們也有本事把你抓回來的。』」

  「『那麼我真要到菲律賓去?』」

  「『也只好如此!到了那邊,你再籌算。競之,謹記我一句話,身體並不重要,有什麼人玷辱你的身體,你只當被瘋狗咬了一口,總會有日康復過來的,只要不讓人吞噬你的心就可以了。』」

  「我呆住。」

  「『這兒,是我母親的老姊妹金紫琴在菲律賓的位址電話,到了馬尼拉,設法跟她聯絡,或許有辦法幫助你。』」

  「阮小雲緊握我的手,輕輕地說了一聲:『保重!』就走了。」

  「我是在翌日天還未亮時,就被帶上船的。」

  楊慕天情不自禁地追問:「到了菲律賓,他們怎樣待你?」

  莊競之迷惘的眼神添上悽楚,卻仍無恨意。

  她把聲浪調低了,說:「我是人,他們是狗,且是瘋狗。毫不留情地把我咬得遍體鱗傷,血肉模糊。」

  「每朝醒來,我都撐著一身疲累到屋後去淋一個冰凍的浴,拚命把自己的身子擦洗,心理上覺得這樣子會乾淨過來,真怕日子過下去,有一天會得連那層皮肉都擦得破爛,看得見峨峨白骨來。」

  幾句簡單的說話,聽得楊慕天打冷戰。

  莊競之把頭歪到楊慕天的肩上去,舒舒服服地偎依著他,仍說自己的故事去。

  「半年暗無天日的日子就這樣地過。我從未走出那間狹隘的兩層高木屋。馬尼拉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城市,我是全不知道。有人看守著,日以繼夜荷槍實彈地守在前門及後門。

  「屋裡頭有八九個女人,只有我一個還像個人樣,其餘的生不如死,形同鬼魅。

  「有一天早上,我在洗澡,木門刹那被推開,我嚇一大跳,退到牆角。」

  「走進來的是一個他們叫六姑娘的妓女。」

  「我們根本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無人需要知道。只按著進來的先後,每人編派一個號碼,於是就叫她六姑娘。」

  「六姑娘望著我,神色駭異,她自語道:

  『在這兒半個年頭,還能有這麼好的身子,真是異數!』」

  「我自明她的所指。」

  「在那兒,我們的客人全是低三下四,三教九流的男人,被他們如何殘害蹂躪,根本難以啟齒。

  「六姑娘說:『沒有人在這地獄活得過五年。』

  「當夜,趁大家都有個空檔,六姑娘跟幾個姊妹跑來我房間,對我說:

  『阿九,你要不要走?』」

  「我拚命點頭,說:『要,要!再這樣下去,我寧願死!』」

  「那四姑娘冷冷地說:『輪不到你願意不願意,再這樣子下去,一定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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