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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任淑貞的笑容透著古怪,好像有點諷刺似的。

  我以眼神問她何以用這種態度回答我。

  她說:「阮小姐,讓我告訴你,不要對你的改革抱太大的希望。我的資料很可能幫不了你的忙,反而落實了你的失望。」

  「我不明自。」

  「你很快就會知道真相!」

  我意識到事有蹺蹊。

  我嘗試追問:「要我碰釘子碰得頭破血流,才知道路不通行嗎?這是不是比較冤枉和淒涼?」

  任淑貞望住我,好一陣,問了一句:「你跟李念真是好朋友?」

  「對。」

  不明白為什麼忽然提起了她。

  「她是我妹妹的上司。」任淑貞再多加一句:「好上司。」

  我十分欣慰:「太好了,能聽到別人在背後讚揚自己的朋友,至為安慰。」

  「物以類聚,能交上好朋友是一份難得成就,對你的生活與工作,定有正面幫助。我看在李念真的面上,向你投信任的一票,阮小姐。」

  任淑貞很認真地說;「當你提出要改革順風的制度時,必須要注意兩點。」

  我洗耳恭聽。

  很明顯地,這兩點關乎成敗,若不是李念真的關係,對方甚至不會給我坦白道來。

  任淑貞繼續說:「其一是要知清楚那位專管編派導遊的戴襄跟老闆的關係。其二是在清楚了第一點之後,如仍要一意孤行,請勿對改革的成就抱太大的希望。」

  「為人為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能否省掉我的一番調查功夫?」

  「好。焦啟江的太座姓戴,這位戴襄先生是焦太太的弟弟。」

  言盡於此了吧?

  我恍然大悟。如果依照正途做法,導遊拿了合理薪金以及小賬,不在購物回扣上打主意,那他們的頭頭也不可以有機可乘,從中取利了。

  就算公司的什麼皇親國戚,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從順風的收益內取走一筆,除非走此捷徑,把公司的利潤偷龍轉鳳地陰乾掉。

  任淑貞趁我在錯愕又沉默的半刻,說:「我已遞了辭職信,故此,在臨走前,做一件賞心樂事,也未嘗不舒一口氣。」

  「另有高就!」

  「新的受雇條件其實比這兒還差一點點,但寧吃開眉粥,莫食愁眉飯。在現今的工作崗位上,他們需要的不是一個專業人士,只需個替他們家的親朋戚友安插工作的,言聽計從的文員,而是以其名為人事部主管,那又何必?」

  「恭喜你重出生天!」

  「謝謝,焦先生並不是壞人,他其實是個老行尊。只不過真的老了一點!」

  任淑貞這句話真是一針見血。

  時代是進取的時代,凡事必須講實力,談計劃,再容不下官官相衛,裙帶尊榮。

  一連經歷的幾件公事,使我洞悉一個令人傷感的事實。

  章氏的確是開明、進步、公平、革新的一個機構。

  順風跟它是差得太遠太遠了。

  在這兒,我所受到的掣肘,不難想像。

  漸漸的覺得很有一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悲哀與無奈。

  怎比從前?

  從前,我能順利地把理想通過努力,實驗出成效來。

  從前,我可以在公事上得到全面而合理的支援與商議,並不似如今的投訴無門,欲哭無淚。

  從前,從前,怎麼總是一連串的從前!

  那麼,現在又如何?將來又如何?

  我頹然若失。

  太太太羡慕任淑貞有路可逃了。

  我很少在黃昏未足六時就下班的。

  這天實在意興闌珊,故而打算趁中環還是鬧市,到外頭走走,添一點生氣。

  中環永遠熙來攘往,永遠的車如流水、馬如龍,永遠的只見熱鬧,不見滄桑。

  中環永遠像在事業上當時得令,意氣風發的中年職業女性。晨早,就精神奕奕,抹上一層健康明媚的光彩。中午,雖忙得滿頭大汗,依然威風凜凜、顧盼生輝。到了黃昏,搖身一變而珠光寶氣,翠擁珠圍的貴夫人,準備出席名流晚宴去。

  我這麼一個在世界上似乎可有可無的小人物,完全不配中環的氣氛,完全不應出現在這個地頭之內。

  也許,這種灰濛濛的感覺,其實在這兒營生的很多人都有。

  我倒是真的不能不閉上眼睛,硬充好漢下去而已。

  我閉了閉眼,一張開來時,看見了一個久違了的身影。

  不會是他吧?

  正在驚疑之際,對方已回過身來,正正地對住了我。

  彼此的眼神接觸了,都避無可避。

  我倒是大方地跟他點頭打招呼。

  「致生,你好!」

  對方顯然尷尬,隨之而起的面部變化,竟是一種不安不忿,還微帶些憤怒。

  然,他沒有引退,反而向前踏上一步,給我還禮說:「是你嗎?楚翹,差點認不出你來了?你怎麼一下子老掉了這麼多,且憔悴?沒有什麼叫你不開心的事吧!」

  一番話聽得我愣住了,無辭以對。

  鐘致生又說:「來,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的太太江美芬!我們在上星期結婚了。」

  他那身邊的一位女士向我伸出手來,我才發覺一直有人陪在鐘致生身邊。

  那位新任鐘致生太太,臉蛋圓圓的,皮光肉滑,完全是個福氣相,可以想像得出,一踏上中年,就會長一身肉,拖男帶女,跟在鐘致生後頭走,依然開開心心,滿滿意意的樣子。

  這當然沒有什麼不好!

  我趕快帶著笑容,跟她打招呼。

  「怎麼樣?近日還好嗎?」鐘致生這樣問我時,很洋洋自得。

  不知是否我多心了,我覺得語氣非但毫不關切,且還有一點點嘲笑的味道。

  我只能溫和而平淡地答:「還好,還好!」

  敷衍得不能再敷衍了。

  「聽說你已不在章氏任職了,幾時也請我飲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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