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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兩句說話,有如旱天之雷,致生的腦袋感應慢了一拍之後,才受震盪似的覺著威力。

  他呆住了。

  說話已經出了口,我倒是整個人都輕鬆起來,再挺直腰身,說:「致生,請原諒我,我不能再欺騙自己,也不能再欺騙你,我並不愛你。你怎麼能娶一個不愛你的女人,而我,又怎能嫁一個並不愛戀的男人?」

  「楚翹。」致生突然收回望住我的眼神,游目四顧。

  我不知道他想搜索些什麼。

  也許,他以為自己在造什麼惡夢了?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醒,於是環望周遭景物,幫助刺激思考與感覺。

  他甚而緊咬著雙唇,怕是借助痛楚,更進一步肯定自我的存在。

  可憐的致生。

  我是慚愧的,且深深的歉疚。

  「致生,原諒我。我不曉得再說什麼,只重複一句話:原諒我!」

  致生苦笑說道:「楚翹,你是不是跟我開玩笑?」

  我搖頭。

  「你也從來不知道什麼小姐脾氣?」

  我仍搖頭,心內的尷尬與苦愁,越積越重:「也不是我做錯了什麼,因而怪責我?」

  我差不多又要哭出來了,輕喊:「不是的,致生,你沒有做錯。也許,錯的是我,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並不是刻意瞞騙你.實在,我也是瞞騙自己。」

  致生突然地不住點頭:「是的,你是在存心玩弄我!」

  致生的臉原本也算端方的,突然扭曲成一團似,眼耳口鼻突然皺在一起,非常非常的難看,肯定比一個痛哭的女人還要難看。

  我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忍卒睹。

  「致生,我並不想你痛苦。」

  「嘿!好笑不好笑,你竟然對我說這句話,比你說不愛我,還要老奸巨滑,不負責任。」

  他罵得未嘗無理。

  「楚翹!」

  致生輕喊我一聲,把雙眼眯成一線,再說:「請清清楚楚地,認認真真地再對我說一遍,你不打算嫁給我!」

  我閉上了眼睛,抽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對不起,致生!」

  感覺上,有人在我對面霍然而起。

  我慌忙睜開眼,僅僅看得見怒容滿面的鐘致生,已經站著,差不多近乎咬牙切齒地說:「別以為丟臉的只是我一個!有了一點兒成就的女人,就把自己看得比天還高,我也受不了!」

  鐘致生轉身就走。

  我呆坐了好一會,才定過神來。

  一連呷了幾口咖啡,我的心情由惶恐、難過、歉疚,轉變而為驚駭、嘆惜。

  其實,後果是不算出人意表的。

  鐘致生的反應,很正常,很合理、很健康。

  我難道會奢望鐘致生聽到這突如其來,傷透自尊心的說話之後,會得微笑一下,然後說:「楚翹,我明白,感情不能勉強。祝你幸福!」

  他這段日子來花掉的心血、感情、金錢、時間,如何補償呢?

  一腳踏進那幢小公寓,受騙的感覺立即湧上心尖,這份委屈如何應付?

  結婚的請柬都已在付印中,親朋戚友無不紛聞喜訊,他的面子又往哪裡放?

  如果他會得落落大方地以一個諒解寬容的態度去表現涵養與風采,我其實就嫁他也無妨了。

  人是不是真的可怖。

  才決定了對方不是雙宿雙棲、寄託終身的對象,立即找到了一個自我安慰的藉口,忙把罪名、責任塞給對方分擔。

  我恨不得證明自己無罪。

  鐘致生一怒離去,對我,豈只幹淨利落,且他言語上的尖刻小家,也正正多少彌補了我的歉疚。

  真是有一點點不幸之中的大幸。

  上班去時,整個人都輕鬆了。

  最低限度,比過去的那段日還輕鬆。

  連方婉如看見我,都說:「你臉色蒼白啊,還好,雙目仍炯炯有神。昨晚睡足了?」

  我笑,沒有答。

  所以說,看別人的外表而論定什麼,一般會出現誤解。

  第一關似乎硬闖過去了。

  傍晚,回到家去,決定勇闖第二關。

  母親看我絕早就下班,很有點奇怪,問:「今天公司裡頭的功夫不多嗎?」

  「長命功夫長命做。」

  「什麼時候覺悟前非?」

  「昨晚。」我說的是真心話:「舉凡錯誤,當即改變過來,切忌拖泥帶水,對不對?」

  一定是我望著母親的眼神有點特別,她像呆了一呆,且臉色並不好看,意識著有不如意的事情要發生了。

  母親的敏銳,競在我估計之上。

  「楚翹,致生呢?」

  「他是昨晚的錯誤。」我說著這話時,頭垂了下去。

  「你說什麼?」母親的語音還算平和。

  「我說,他是昨晚的錯誤。」

  「會不會只是你今日的誤解?」

  真沒想到,在這最後關頭,母親竟然領悟極高,對答如流。

  我似是突逢知己,更放心盡訴心中話。

  「媽,我不想嫁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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