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信是有緣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
「楚翹,不是局中人,無法明自當第三者的苦惱。同樣,我不是你,也不可能想像出心有所屬,而又無從表達的委屈。然而,既已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總要挺起胸膛去承擔,逃避怎麼是辦法?何況,你連試都不曾試過。」 我木然。 睜著眼,豆大的眼淚一滴滴,清晰地碎落在餐桌的臺布上。 一個化膿已久的瘡,突然地被戳穿了,血水汩汩而下,完全禁止不住。 我心絞痛,無辭以對。 「楚翹,請別怪責我如此率直。」念真慚愧地低垂著頭,甚而不敢正視我。 「不要緊,念真。這年頭,連自己都不肯對自己講真心話,一味肆意地瞞騙,難得有人對我關心,表達誠意,我感謝。」 我以手背拭幹了淚。 「我其實是忍不住了。」念真說:「看到你挑嫁衣時那副無奈,我才肯定自己一直以來的感受,應該不是誤解。你其實心裡只有一個人,章德鑒,是不是?」 我抵著嘴,沒有答。 跟他,相識一大段日子之後,一下子要我正視對他的感情,我覺得為難。 「是嗎?念真,你認為如此?你看出來了?」 我甚至向一個局外人求證,希望通過對方的冷靜判決,幫助我肯定並承認這個事實。 不是我沒有承擔一份感情癡戀的勇氣,只是我仍有迷糊。 念真微笑著說:「每次你談及章德鑒,眼睛就發放著異樣的光彩,亦不是一個下屬對上司、雇員對雇主所能有的感情表現。楚翹,你談到他時,連聲音都抬高,特別的響亮。」 我的臉一定是慢慢由蒼白而變為酡紅,渾身都不自在地需要微微蠕動,以抵消那份不安。 「我曾刻意在言語之間試探你,結果並沒有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你突然間宣佈要與鐘致生結婚了,我也不好說什麼!」 「我錯了,是嗎?」 「大錯特錯了。」念真重握我的手:「幸福的機會,雖雲要仰仗上天的賜予,也要加上人力的推動,才能水到渠成。章德鑒不也是能名正言順地娶你為妻的人嗎?為什麼要挑一個你並不以他為生活中心的、不相干的男人!」 可是,我難於啟齒。 「楚翹,你的為難與顧慮,雖非多餘,但問題關鍵也只不過是欠缺一點點心思的處理而已! 我細味著念真的說話。 沒由來地突然覺得信心十足,再挺一挺胸,打算接受挑戰,可惜隨即又氣餒了。 「米已成炊了!」我說。 「結了婚的人,尚且可以離婚,何況是訂了婚的?這今時今日的尷尬,比起他日的悔不當初,害人害己,實在微不足道。楚翹,個人幸福與生意前景的處理方式,其實大同小異,需要你大刀闊斧,去蕪存菁時,你應該曉得怎樣做?」 念真一言驚醒夢中人。 一夜的無眠。 我思索得頭痛欲裂。 是的,到了這危急存亡的最後關頭,我承認了對章德鑒的感情。 跟鐘致生結婚,不單令我情緒突然的失落,還是為一種從此要離開章德鑒的恐懼與不舍,吞蝕我心。 曾幾何時在人生戰場上,攜手抗敵,爭取領土的好拍檔,一下子待至和平,竟有種戀戀不捨、不願分離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單來自習慣,更來自之所以肯困苦奮鬥的堅忍。 世界不同了,大概已很少很少的兩情眷戀,是為著一刹那相見,彼此交換的一個眼神。 這是個純情不再的時代。 人們最真摯的感情,反而是在共同應付世途險阻、面對人情冷暖上頭。 男女的情懷又似回復到盤古初開的階段。茫茫天地之間只有亞當和夏娃,他倆是並無選擇餘地的要衷誠合作、建設安樂天地。對方的條件如何只在極次要的地步,在相處過程中的,彼此關懷與互相照應,日積月累而成不可取代的感情。尤其甚者,一種不願意失去依傍的濃烈感覺早已隨血液的運行蔓延全身。 這種死生相許,建基於肯為對方苦幹奮鬥甚而犧牲以自保的層面上,正正是現代異性關係的寫照。 我和章德鑒的確曾有過世間只餘我倆,開山劈石,創造未來的歷程。 直至我們踏出一條生路,沖出一條胡同,放眼世界,看到花花綠綠的人群,五光十色的事物,反而突然之間的起了一陣疏離與隔膜。 於是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行我的獨木橋,各自在接觸的新天地內有不同際遇。 再不去懷念、去扶觸、去親近過往的感情緣起,那就快要淡忘一切,而成陌路了。 我怎麼能遲至今日才覺醒呢? 然而,覺醒了又如何? 不是要向鐘致生甚至向母親交代,使我卻步不前,問題的癥結仍在於章德鑒身上。 他有沒有跟我相同的感受與情懷呢? 答案永不會有,除非我直截了當地去問他。 太難為情了是不是? 人最過不了的還是自己這關。 要親手揭開一個媲美生死的重要答案,需要無比的勇氣。 我的忠勇顯然仍不足以負擔自尊的破落與一敗塗地。 最現實不過的問題是,我的婚訊已街知巷聞,在這個時刻,差不多是披著雪白的婚紗,在聖堂神聖的鐘聲之下,要我毅然決然攬衣而起,奔跑到他的辦公室去,奪門而入,說:「章德鑒,我並不愛那跟我走進聖堂去的男人,我愛的人其實是你!」 實在是太不可思議,太困難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