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我要活下去 | 上頁 下頁
六四


  「嘿!」那女人發笑:「人家說窮在路邊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窮成我們這副樣子,也有人摸上門來認親認戚,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了。」

  貝欣急問:「那麼你們也不姓章?」

  「我們姓陳,」那女人說:「她是我家姑,姓李。如果你這個金山姑娘要認我們也是可以的。」

  「對不起,那麼,我認錯了。」

  貝欣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一些美金來,放在那女人手中,道:「給老人家買點水果吃,我冒昧了。」

  貝欣籲一口氣,走出了門外,就聽到後面有人叫她:「姑娘,你慢走!」

  是那姓陳的女人追趕出來,問:「你找姓章的老人家,是不是?」

  「是。你曉得她是不是住在附近?」

  「這附近幾家都沒有人姓章,不過我們才搬過來一陣,以前住這區的人都搬到徙置區去了。可能你找的人就是搬過去了,那兒環境好得多。」

  「陳大嬸,你能幫我問問嗎?」

  「成。」陳大嬸說:「你等一等。」

  於是又沙著嗓門向隔壁喊去:「四姐,四姐,以前住在我們這兒的人往哪個徙置區搬了?」

  有另一個中年婦人探出頭來,答:「搬到石硤尾去了。」

  「石硤尾那麼大,很多幢徙置樓呢,哪一座哪一層?」陳大嬸問。

  「那我可不知道呀,不過,住我這屋子的財哥回來過一次,他叫我收到他的信就轉去給他,留下了一個地址,你要不要抄下,去找他問問。」

  貝欣慌忙抄下地址,對她們千恩萬謝。

  陳大嬸說:「你找的人是你祖母?」

  「對的。」

  「這麼一個對老人家有孝心的人,菩薩會保佑你們祖孫團聚。」

  「謝謝你。」

  貝欣按址來到石硤尾徙置區,果然找到了阿財家,那位四姐口中的財哥上班去了,只留下孩子在家裡做功課。

  貝欣心想,應該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孩子未必會記得鄰家人的名字。

  正打算翌日再來,阿財的其中一個較大的女兒望著貝欣出神,說:「姐姐,你的模樣很像一個人。」

  貝欣站住了,問:「像誰?」

  然後電光火石之間,她想到了,快快蹲在孩子跟前,急切地拖著她的手說:「是不是像一個姓章的婆婆?」

  小女孩回頭問:「『三個五』婆婆是不是姓章?」

  她的兩個小弟搖頭,道:「不知道。」

  貝欣連忙緊張起來,問:「什麼『三個五』婆婆?」

  「她買香煙呀,人家問她買什麼煙,老叫人買『三個五』。」

  「她住在哪兒?」

  「她住在我們隔壁。可是,她到街口煙檔開工了,不在家。」

  「謝謝小妹妹。」

  貝欣飛也似的直奔下樓,跑到街口轉角處,果然看到了個小煙檔。

  她的腳步慢了下來,一步一驚心地走近那個煙檔的老太身邊去,就聽到她對一個穿著運動裝的年輕客人說:「先生要什麼煙?做完運動抽口煙是最醒神的,喜歡三個五『還是』好彩『?」

  「『好彩』吧!」

  「對呀對呀,這煙廠剛出了長煙嘴,吸了它就長年大日好彩數,祝賀你呀。」

  「嘿!你真好嘴頭。」客人扔下零錢:「不用找贖了,賞給你。」

  「多謝,多謝,祝君長好彩呀。可是呀,該要的我要,不該要的我就心領了。」只見老太趕緊把零錢塞回給買煙客。

  老太太的手腳還非常靈敏,把錢一數就放進胸前掛著布包內,再抬頭,就跟站在面前的貝欣打個照面,下意識招呼說:「小姐,買煙嗎?」

  然後,兩個人對望時就愣住了。她們看到對方的眸子裡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貝欣說:「是不是姓章?」

  對方緩緩地點頭,然後嘴微微張開,有點顫抖,問:「你……會不會是姓貝的?」

  「奶奶!」貝欣沖上前抱住了章翠屏。

  「奶奶,我是貝欣,我是貝清的女兒貝欣。」老太太興奮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多少個年頭?多少個寒暑?

  心上的摯愛,去的去,離的離,永別的永別。

  之所以活下去,就為貝元也曾對章翠屏說過:「好日子在後頭呢!」

  章翠屏於是謹記了。

  再苦,再淒涼,再孤零,她這麼多年都咬著牙關,忍著心痛,要熬下去:「熬下去,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等著清兒父子回來找我。」

  當夜,貝欣陪著章翠屏剪燭暢談時,她握著孫女兒的手說:「我從來沒有失望過,我要好好地活下去,等著見你們的面。」

  「奶奶,我終於回來了。」

  章翠屏拍拍貝欣的手,再把她的手送到自己的臉頰上,撫摸著說:「見到你,就猶如見到你爺爺和爸爸了,你那麼的像他們。」

  「我也長得像你。」

  「好看處像我那倒是真的。」

  祖孫二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奶奶,你很幽默。」

  「不曉得幽默,日子怎麼過?」章翠屏輕歎。

  「為什麼當初會跟爺爺失去了聯繫呢?」

  「我回到香港來看望我母親的病後,一直寫信催他們想辦法申請出來,可是你爺爺簡直音訊全無。後來我才知道是他父親的小妾怕貝元能自大陸出來,接管了貝家的生意,於是就買通了我們章家的管家,凡是貝元寫給我的信都扔掉。連父親托大陸上的朋友幫忙申請他來港的文件,都毀屍滅跡。」

  「曾祖父為什麼不管這事了?」

  「男人總是怕身邊的女人嚕蘇,也不敢多問為什麼貝元老沒有音訊。你曾祖父其時體弱多病,貝家的業務漸漸流進他小妾手上,再交給她的親生兒,也就是你祖父的同父異母弟弟貝政。」

  「貝剛就是貝政的兒子?」

  「對了。」章翠屏道:「你知道得很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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