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我要活下去 | 上頁 下頁
三四


  這一個匍匐在地上的可憐的女孩子,喊葉啟成做爸爸。

  他有這麼一個女兒嗎?作為父親,怎麼可能如此狠心地對待自己的女兒?

  女孩子說她餓,很餓。為什麼呢?為什麼會讓一個如此好看的少女餓著伏在地上呻吟?這怎麼不像人?簡直像一條狗!

  貝欣搖著頭,把這個可惡可恥的念頭趕快扔掉。連這麼個想法,都好像開罪了跟前這可憐的女孩子似的。

  貝欣慌忙地跑前幾步,打算把她扶起來。

  可是,不論如何使勁,對方就像一個貼在地上的物體,無法能順勢借力就站起來似的。

  貝欣驚惶地望著葉啟成,向他拿答案。

  「她能站得起來的話,滿天都是亮晶晶的星星了。他媽的,你娘怎麼不帶著你走,留下來白現世,弄得我通身負累。」

  說罷,走前幾步,一把將她揪起來,就扔回床上去。

  那女孩痛苦得整張臉都痙攣著,被扔回床上去的身子,直挺挺地一動也不動。眼前的這個情景不可能是屬於人間的,只應在十八層地獄才可能見得到。

  貝欣連忙回頭問葉啟成:「她是誰?她是你的女兒嗎?」

  「你別管她,來,來,管我們的好事。」

  葉啟成使勁地拖著貝欣,把她扯回原先的房間去。

  「慢著,我要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是不是虐待她了?」貝欣試圖掙扎。

  「你別是敬酒不喝喝罰酒,羅囉嗦嗦的,我等你等得不耐煩起來,就別說我對你不客氣了。」

  說著,就一手抓緊貝欣的頭髮,讓她的臉昂起來,自己則像頭兀鷹俯衝到地面上捕捉獵物般吻下來。

  貝欣閉上了眼睛,她不能再忍受目睹自己被餓狼惡魔吞噬的淒慘景況。

  原來世界上至大的痛楚不是饑餓、貧困、疾病,甚或死亡,而是在自己極度不願意、極之想頑抗的情況之下被迫接受一場身心的侮辱。

  伍玉荷曾不住教導貝欣,要她訓練自己堅強的求生鬥志,在任何困苦的情況之下,都要有活下去的意願。

  然而,在貝欣知道她要一生一世地屬於這個魔鬼似的男人時,她寧願速死。

  有他在自己清白的心神肉體之內,宛如在一池清水上翻動了泥土,渾濁得會教人嗆死。

  貝欣在對方情欲高漲至極度興奮的那一刻,她簡直痛苦得不能呼吸,以為自己這就要窒息而死了。

  像過掉了千秋萬世之後,貝欣發覺自己還能稍稍蠕動,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活著。

  既是沒有死,就得繼續活下去。

  繼續活下去,卻活得了無生氣,如行屍走肉一般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貝欣坐起來,環視四周的環境,教她思念起在故鄉那個雖然簡陋,卻甚明亮整齊的家,更想起外祖母伍玉荷來。

  她曾不只一次地在貝欣小時候就教她說:「你呀,以後長大了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論雞欄抑或狗竇,都要由那個做主婦的負責,把一個窩洗擦得光光潔潔,窗明几淨才是。」

  貧窮永遠不應該成為生活沒有規矩秩序的藉口。

  生活的暢快和順在乎人的意願與心思,而不在乎物質的盛衰。

  貝欣想起了伍玉荷的教誨,自然也想到她遠在家鄉,極需要自己以後的照顧。

  於是她下定決心,視昨日已死,今日開始,奮發做人。

  貝欣先往浴室洗了把臉,淋過了浴,人就精神得多。

  貝欣看到積壓在浴室角的一大堆髒衣服,早已發出黴臭氣味,便趕緊扔進浴缸內把它洗乾淨。

  正想將洗淨的衣服拿到外頭去曬晾時,貝欣又經過那躺著個女孩的房間。

  她不期然地把衣服放下,推門進去。

  房間內的燈光很暗淡,仍看得見床上平臥著的女孩,沒有睡著,她瞪著眼,並不友善地看著貝欣。

  貝欣跟她微微點頭,說道:「我是貝欣,剛來這兒的。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子沒有答。

  貝欣環視四周,房間內一股悶懨懨的氣氛,叫人連呼吸都不暢順,怎麼會精神起來。

  根本已經天亮了,窗簾還是重甸甸地垂下來,於是貝欣趕快把四周的窗簾拉開了,果然引進一房子的陽光。

  只沒想到,貝欣還未把扯起窗簾的帶子縛紮好,就聽到那女孩的尖叫聲,嚇得貝欣手一松,窗簾又嚓的一聲跌墮下來,讓整間房子恢復了黑暗。

  「你驚叫什麼呢?」貝欣問。

  對方沒有回答。

  於是貝欣打算再度把窗簾拉高,就聽到那女孩子叫嚷「別讓陽光進來。」

  「為什麼呢?」

  「我不要陽光。聽到了沒有,我不要陽光。你出去,出去!」

  女孩忽然發起脾氣來,見貝欣依然站著不動,就拿起她可以伸手抓到的東西扔向她,且繼續尖叫:「你走,你走,我不要你在這兒!」

  貝欣沒辦法,只好離去。

  才一頭鑽出屋子去,就跟打算走進來的葉啟成撞個正著。他拿眼看看這位新婚妻子,便道:「這是你在這兒的第一天,睡晚了一點不要緊,從明天開始,你就得五點半起床,到店鋪上幫忙做事。你先跟我來。」

  貝欣跟著葉啟成走出餐館的樓面去,早就有幾對眼睛像探射燈似的集中火力在她的身上探索。

  葉啟成為各人介紹,道:「這就是新討回來的成嫂。」

  貝欣尷尬地向各人點點頭,對於接受這個新身分,還有萬二分的委屈。

  給她引見的其實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年紀較大的,叫陳添,葉啟成叫貝欣稱呼他做添伯,看樣子是個敦厚人,望著貝欣的目光是祥和的,這叫貝欣敢於親切地跟他點了點頭,報以一個溫文的微笑。

  另一個剪了一頭短髮的年輕人,叫周友球,大概二十多歲的年紀,看人時老是擠眉弄眼的,很不正經,滿臉的俏皮就在那些雀斑之間浮動著,予人一種避之則吉的感覺。

  「我叫球仔。」

  那周友球向貝欣伸出手來,貝欣只好跟他握手,這一握可就像沒完沒了似的,老扣著貝欣的手不放,直至站在一旁的葉啟成喝道:「球仔,你這算是哪門子的規矩了?」

  這麼一罵,周友球才笑嘻嘻地縮回他的手,道:「行個見面禮嘛,緊張些什麼,又不是把你老婆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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