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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當葉啟成說出那個他要送給貝欣的數目之時,也不自覺地渾身抖動一下,一種肉刺的痛楚,如在葉啟成身上插大把大把的針,清晰得令他永遠不會忘記,為了貝欣,賠上了多少血汗金錢。

  貝欣做事冷靜謹慎,她立即到電報局掛號去,約定了一個時間,給美國的崔昌平搖長途電話。

  當崔醫生的聲音從海洋彼岸傳過來時,貝欣激動地雙手緊執著電話筒,好像怕這個惟一的、毫無私心地幫她的救星會在空氣間忽然不見了似的。

  「崔醫生嗎?」貝欣急嚷:「我是貝欣,廣東小欖的貝欣。」

  「是的,貝欣,我聽得到,你說吧!」

  「我有錢了,可以送婆婆到美國就醫了。我想請問你,我有的這些錢究竟是否足夠了?」

  貝欣謹慎地點數著葉啟成給她寫在紙上的數目,然後準確地向崔昌平報告。

  崔昌平回答:「這已是一筆很不小的數目了,絕對可以救燃眉之急。」

  「那麼,崔醫生,我先把這筆錢匯到侯斯頓來,你替我保管著,待婆婆到達時,就以之作醫療費,成嗎?」

  崔昌平答應下來了,歡喜地說:「現今最要緊的還是申辦伍女士早日出國就醫,這我說過能有點把握幫得上忙,你且從正途申請,我去探求一些人事關係,怕是法律即是人情。」

  「好的,謝謝你,崔醫生。」

  「貝欣……」

  「什麼事?」

  「你真的籌到這筆錢了嗎?」

  「真的,你在日內收到便知道了,那筆錢准比婆婆更快地平安抵達你那兒,拜託你照顧了。」

  「貝欣,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錢呢?」隨即崔昌平就歉然地說:「對不起,其實,我是不該多問的。」

  「沒關係。」貝欣說:「不過,這不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只要婆婆能獲得醫治就好。」

  「是的,貝欣,你放心,你的孝心會獲得回應。」

  就這樣,一邊貝欣與葉啟成把結婚及出國的申請遞進有關單位辦批文;另一邊葉啟成避無可避地要把那筆款項先匯到美國貝欣委託的銀行戶口去。

  因為貝欣說得很清楚:「崔醫生收到款項,銀行把匯款的收據交到我手上去時,我們的結婚申請才在我這兒算是有效。」

  「貝欣,」葉啟成忍不住有點不客氣地說:「你並不容易信任別人,沒想到你會如此懂得路數去保護自己。」

  貝欣答:「哪兒有需要,哪兒就有辦法。」

  自然,葉啟成也不是省油的燈。

  當他們的結婚批文以及出國簽證拿到手時,他向貝欣提出請求。

  葉啟成說:「我要提出更改你的第三個條件,即是說不能再等伍玉荷出國就診的批文下來,我們才啟程到加拿大去。」

  「為什麼呢?」

  「因為我已經離開加拿大好一段日子了,你不明白我們在外國做生意的,其實半步也沒法離得開店鋪,做老闆的不坐鎮,整盤生意有可能化為烏有。我在你身上已經花用了極多的錢,要趕緊回去好好工作,好好積蓄,心才安穩下來。」

  貝欣道:「我想婆婆的簽證很快就會簽下來了。如果你心急的話,不就你先回去,我其後趕來。」

  葉啟成冷笑:「如果你就此不到加拿大去呢?」

  貝欣很認真地說:「我不會,一言九鼎,我不是個騙子。」

  「我也不是。為什麼我答應給你那個數目時,你要堅持款項寄到美國去,我們的婚姻才在你的觀念上生效呢?最低限度,在我們相處的初期,也就是現階段,彼此的信任有個極限,這不是不合理的。」

  貝欣點頭,她承認對方這番話有道理。

  天下間最冤屈的事之一莫如只許州官放火,不容百姓點燈。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貝欣不能做一個違背良知、過分貪婪的女子。她只能問:「你最遲什麼時候要回加拿大去?」

  「早就在昨天便該回去了。」葉啟成答:「貝欣,伍玉荷的簽證說早可以早到明天,說遲可以遲到兩三個月之後,我不能無了期地等待。反正她的簽證批下來時,我寧可讓你從加拿大到美國去一轉,在三藩市接應她,送她到侯斯頓去。貝欣,就一人承讓一步吧,我們日後還是要好好相處的,不是嗎?」

  貝欣沒有辦法不答允葉啟成的要求,整裝離鄉遠行了。

  她重托了小花,好好地代她照顧外祖母,並密切留意著伍玉荷的離國批文與赴美簽證何時批下來,然後就送伍玉苛上飛機去。

  小花一一聽清楚了貝欣的囑咐之後,又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眼淚一流,又急急地以手背揩幹,道:「對不起,我不該哭啊,流眼淚是沒有用處的,要分離的朋友始終要分離。」

  貝欣輕輕地擁抱著這個童年時的好朋友,道:「人生聚散無常,我們總會有見著面的一天。」

  小花點頭,再期期艾艾地問:「貝欣,你怎樣向子洋解釋你要到加拿大去了?坦白告示他,你要嫁給那姓葉的餐館佬是不是?」

  「都已經是街知巷聞的一件事,他早晚會聽到,不勞我去告訴他。」

  「可是,那是不同的。道聽途說的傳聞與你親口的解釋是兩回事,後者會令小洋好過些。」

  貝欣搖頭:「不會的。明者自明,知我者諒我。小洋要心上安樂,全在乎他是否體會到我的心境與難處。縱使要解釋,我又往哪兒找人去呢?」

  貝欣沒有告訴小花,這一段日子以來,幾乎每一個晚上,待伍玉荷熟睡之後,貝欣都在桌上攤開了紙和筆,很想把一切經過以及心裡頭的話,給子洋一一寫下來,可是,筆有千斤重,總無法成行成句。

  貝欣伏在案上,微微喘息,輕輕歎氣。她想,人與人之間的諒解,究竟靠的是悉心的解釋,抑或忠誠的信任?

  嫁給葉啟成已經是不變的事實,她與子洋之間剩餘的只有兩條路。一就是得著他的諒解寬恕,仍然是感情永在的朋友;一就是從今之後頓成陌路。

  她記得伍玉荷的故事,她嫁與外祖父戴修棋之後,依然與祖父貝元維持一段美好的關係,那是為什麼呢?就因為彼此心上不渝不變的感情,根本不為外來的環境與人事所滋擾所影響所騷動。

  人的真摯感情必如大地上的繁花野草,生命力特強特盛,不是一場野火就可以燒得盡。

  於是,貝欣沒有把解釋和苦衷寫在信上寄出給子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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