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我要活下去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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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們村上,也是住在貝欣隔壁的,乳名叫妹頭的一個十一、二歲大的小姑娘,邊哭邊叫地奔跑過來。 文子洋下意識地迎上前去,急問:「妹頭,什麼事?」 那妹頭的一額劉海,已經因著汗濕而緊貼在前額,一副因意外而顯出的驚惶表情,盡寫在她青紅不定的臉上,只管拿手往家裡的方向指指點點,可老是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究竟什麼事?」貝欣情急地問。 妹頭眼珠子一轉,立即拖起了貝欣的手,就拔足往回家的路上奔去,嚇得貝欣稍稍驚了手腳,急嚷:「小洋,小洋,你隨我來。」 文子洋只好亦步亦趨,跟在貝欣後頭跑。 將抵家門,貝欣便叫喊:「婆婆!婆婆!」 正要跑回家去,怕伍玉荷出了什麼事故,誰知妹頭使勁地把她扯住了,道:「你婆婆沒出事。」 「那麼出事的究竟是誰了?」 「是小花。」妹頭終於衝口而出:「她自殺。」 嚇得文子洋和貝欣扔下了妹頭,立即直奔小花的家去。 未進屋子裡去,就聽到裡頭有喧囂嘈雜的聲音,迎面看到的是一邊用粗言穢語謾駡著,一邊往屋外跑的小花父親劉強。 貝欣差一點就一頭撞到劉強的懷裡去,還是文子洋及時拿手一擋,把他倆隔開了。 「他媽的小賤貨,無端端地拿刀向自己手腕上割,弄得一屋子血淋淋、髒兮兮的,人卻死不掉。真要尋死,辦法多著呢,你那偷人偷得無面目見江東父老的娘沒有教你嗎,一就拿鋼刀往脖子上一抹,一就拿根麻繩往梁上一掛,才能一了百了。像你這個樣子,做一兩下門面功夫,以為嚇著了他,便會回頭來愛你嗎?嘿嘿,休想了,白癡。」 劉強剛罵完了,正要往外頭走,回轉身來,指著貝欣說:「對於,對了,你們做朋友的,提點她才是正辦。還有,勸她要死便死,別死在我屋子裡,我不是怕鬼,只是怕她弄髒我的地方。她還有一點良心的,就另找個地方看著辦。嘿!」 說罷,掉頭就走。 貝欣也不便多想,就立即從堂屋沖進內屋去,果然見小花披頭散髮、蓬頭垢面地坐在地上,不住抽咽,且已用右手按住了正在流血的左腕。 小花一看到貝欣跑進來,就抬起頭來,如獲救星般叫嚷:「貝欣!」 還未待貝欣作出反應,文子洋已經一個箭步上前,蹲到小花的身邊去,拿起她的手察看傷勢,然後急忙指揮著貝欣和小妹頭為他拿了乾淨的一盆水和布巾來,再翻出了那時家家戶戶都幾乎會備置在家裡、用作止血用的黃絲狗仔來,拔下一撮毛,趕緊塞壓在傷口之上。 黃絲狗仔其實是一種山草藥,一塊木頭之上長滿了黃色絲毛,形狀像只小狗,因而鄉下人都以黃絲狗仔命名。 文子洋再把一條布巾撕成帶子,緊緊地替小花包紮好了,才籲一口氣,道:「幸好傷口並不深,現在先止住了血,怕沒有大礙了吧!」 文子洋回轉頭徵求貝欣的意見,問:「你看我們還要不要把小花帶到醫院去?」 出乎意料之外,貝欣竟然板著臉孔,答:「要到醫院去,她自己能走得動呢,我們在這兒要管的事都已經管完了,走吧!」 說罷,拉起了文子洋的手就走。 「貝欣,」小花叫喊:「你這就不管我了,你們都不管我不理會我不疼惜我了,是這樣嗎?」 貝欣聽到小花說這幾句話,立即回轉身來,對小花說:「小花,你說得太對了,我們是不願意再管你的事,再理會你這個人了。你要引起我們注意,要把我們留在你身邊呵護你照顧你,或許你下一回拿起刀子來割脈自殺,怕勁道要大一點,弄得傷重一些。你爹剛才罵你的話不是不對的,你當然聽得清楚。」 貝欣這番話,把屋子裡的各人都嚇呆了。 連一直眼淚汪汪的小花,都忽然驚駭得叫那盈眶的眼淚往回吞了。 「貝欣,你怎麼這樣殘忍對我?」小花說。 「你拿刀子這樣自己殘害自己,無非是希望左鄰右裡把這個消息傳出去,傳到金林的耳朵裡,以為這樣就感動他了,是嗎? 「你真想瘋了。要不,做得徹底一點,跑到金林跟前去,拿把刀子往脖子上一抹,橫死在他跟前去,看他會不會撫屍痛哭?我賭他不會。 「我殘忍對你?是吧!因為你也殘忍對自己。自己不疼惜自己的人,要求別人疼惜你,是白費人家的心機。 「好端端的一個人,吃飽了肚子,不思振作,老糾纏在得不到的一段感情之上,挖空心思想辦法就為叫人知道你有多淒涼。你自殺的事傳了出去,怕非但達不到你的目的,反有機會授人話柄,牽連可大可小。現今是什麼年頭,你幼稚得想都不想就做傻事,值得朋友的同情嗎?小花,你睜大眼睛看看,在我們的國土上,甚至在我們這村子裡,受苦受難的人比你多著呢! 「你的血、你的眼淚如果不是為國家、為家鄉、為親人而流是不值錢的。」 說罷了這番話,貝欣望了文子洋一眼,道:「我們走!」 這天,也真是夠刺激的。 貝欣跟文子洋回到她家裡去,吃過了晚飯,仍然聊起這件事。 貝欣清洗著飯後的盆碗,文子洋在一旁幫忙著她,一邊給她說:「貝欣,你今天賭的一鋪可真不小。」 貝欣停住了手,拿眼瞪了文子洋一下,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在押一鋪大小?」 「你的那番話不容易說得出口來,除非你真的想小花好,希望她振作起來。」 「小洋,你真好,你明白我。」貝欣笑道:「你知道我婆婆的骨頭在發痛,每天夜裡,我總是禱告上蒼,讓她明朝一覺醒來,就完完全全康復了。」 貝欣歇一歇再補充說:「我的意思是,對於一些無能為力、無法改變的事,除了誠心禱告之外,我們不必讓它騷擾著我們的生活。其實,我何嘗不是頂擔心婆婆的。」 「小花跟你的個性就不一樣。」 「這有個很大的原因在。」貝欣說。 「什麼原因?」 「家教。」貝欣昂起頭答,一派志得意滿的表情:「小花的娘從她小時候就離開了家,一直沒有回來過,小花當她死了。可是她爹就一直詛咒她埋怨她,說她是當年小花出生時,熬不了窮,跟人家跑掉了。這也不去說它了,就說這十多年,小花是粗養粗大的,她爹對待她也真跟待家裡的狗沒兩樣,根本沒有呵護她成長。我不同,我有個很可愛的婆婆,在我身邊給我講很多很多在書本上、在你爹的教學上學不到的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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