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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白手興家的企業鉅子,有哪一個看得起口含銀匙而生的後生一代,只可恨血濃於水,沒法子不悉力栽培而已。任何一個大機構內的高薪職員都明白,如果自己的才幹一如太子爺,老早就得另謀高就!

  然,每朝的儲君都有他莫大的委屈與難處。再努力,在開國元老跟前還是脫不了公子哥兒的形象。權傾人間的一朝天子,偏又只覺得普天下除了在位的自己之外,無人有本事會飛龍在天,要應付這一總口服心不服的人情,往往疲於奔命,最最激心。

  日子有功,忍無可忍,取其位而代之的心理一經滋長,就不可收拾。

  湯明軒無疑是太明白董植康的處境與心態了!

  然,同情歸同情,倒戈相向,非同小可。董植康成則為王,敗卻未必成寇。

  中國人傳統思想根深蒂固,幾時都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事敗之日,只要董植康負荊請罪,這一役可能會變為最有效的父慈子孝催化劑。董勁一說不定會突然感懷老來從子,江山仍是姓董的江山,旁的佞臣卻不可同日而語,必要誅之而後快。

  一般的家庭倫理大悲劇,收場時好歹尋個三姑六婆擔正歹角,各人把一總的情不得已、無可奈何都往他肩上擱,便把錯過罪名洗刷得一乾二淨,只剩代罪羔羊一人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白白成了該家族的千古罪人。

  湯明軒並不愚蠢。這條必然的人性發展路程,他知之甚詳,不會貿然往火坑踴躍一跳,自尋死路。

  他片刻的猶疑,都已看在董植康眼內。姓董的立時間會意,說:「小湯,我從未虧待過你,江山不可能一人打下來,世界哪有無兵司令會得叱吒風雲?君主將帥各安其位,合作愉快,天下可定。將來益豐分散投資,海內海外兩個大本營,我也管不了。總之隨你揀一個地盤,大展拳腳。如果你不介意留港的話,益豐的董事總經理,非兄莫屬。」

  湯明軒不是不高興的,如果不追隨董植康作越級戰,只怕伸長脖子候至一九九七,擠得進董事局去,也不過是六七個董事之中資歷最淺之一員,有什麼大事輪得到他拿主意了!

  再往寬處想,萬一市道蓬勃,益豐再行集資,撈到的油水,就不只是家肥屋潤這麼簡單了!

  人生斷斷不會苦無機會,只是當機會到手時,當事人能否把握,就是成敗因素了。

  大不了,也是丟了目前這份工作而已!江湖道上,翻兩個跟鬥,另起爐灶,又是一名好漢,何用等十八年後?湯明軒還未見過有大律師在社會上會站不住腳!

  至於道義問題,湯明軒在心內冷笑,他身為法律界人士,太清楚社會上有多少不能繩之于法的不法之徒了!連做兒子的要取父親權位都沒有忤逆的感覺,輪得到他這個追隨董勁一才幾年的夥計講仁義道德?老實說,時移世易,要他湯明軒為存一點厚道,拒董植康于千里,立時拂袖而行,就算自己辦得到,只怕惹起旁人非議,都以為他迂腐陳舊,不識時務,不切實際,不求進取,總之不知好歹。今時今日,道德改觀,人們心上的是與非,全是觀點角度的角逐戰。

  有一致認可的輿論讚揚,湯明軒還會站在傳統道德的一面去考慮抉擇,如果不外乎是毀譽參半的話,何苦白白送掉自己的發跡機會?

  何況,目前形勢,已是如箭在弦,不可不發。他要是拒絕了董植康的要求,明天就立即可以大休,另謀高就了。董植康是何許人馬?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倒不如心安理得,管人家說是同流合污抑或識英雄者重英雄,好與醜無非是一句話。本身的實際得益,最為重要。

  大計已定,湯明軒第一步是去找范兆榮。

  很明顯地董植康負責聯絡永通銀行的總裁孔家全,大少爺雖可算得上智勇雙全,然,口袋裡的錢,還是不夠,要買起益豐的控股權,只有向銀行商議借貸,彼此議定收購價,由永通作財務支持,收購所得的股票放回銀行作按揭,太子爺則操益豐的行政管理權,將董勁一貶為太上皇。

  至於范兆榮的腳色,當然是力邀他作主持收購的摣盤經紀。益豐一直由馮氏經紀行任莊家。馮展球跟董勁一共富貴與患難數十年,當然不能讓他的經紀行預聞此事,選了范兆榮跟馮氏過招,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同行如敵國,華資經紀只在抵禦外侮時,才會同聲同氣。幾十年來,范兆榮看不起老馮卑微的出身,認為他英文字母都認不齊全,是拉低華資經紀身分的罪魁禍首。

  至於老馮,名正言順的白手興家,自承目不識丁,卻雄霸港股天下,自豪至極。他認為范兆榮念過幾年番書,仗著家勢橫行,得來的一些客戶也不外乎是祖蔭的變相而已,自然不屑把他放在眼內。

  既有這種微妙的人際關係在,利用之以遂董植康謀朝篡位的野心,也是最高招數。

  果然,湯明軒放工時跑上寶榮,親自向范兆榮表明來意,立即獲得這位范舅舅的首肯。

  「為求保密,明軒,我倆的機票由我的辦公室代辦好了,別讓益豐的人知道你到馬尼拉去。」

  「是的。」

  「頌恩那兒,你也得編個藉口交代一聲,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不妨借用。她現今身分不同,應該不難纏。」

  范兆榮的一番話,才叫湯明軒醒起妻子的「新歡」,一旦踏足商場任事,人總會變得開朗大方,湯明軒肯定盛頌恩未曾躍升為職業女性之時,他就算如廁,妻子也會要求站在男用洗手間門口等候。

  這個轉變,對湯明軒也真的不辨悲喜。從前依人的小鳥,如今可以一個星期內有四天晚上不見人影,說是跟客戶應酬去了。對於丈夫的行跡,隨便問幾句,一派無所謂的樣子,攪得湯明軒一天裡頭,矛盾千百萬次!

  沒有一個男人不自私。湯明軒的理想是自己的兩個女人都非常緊張他的存在、去向、好惡,然,又都不嚕蘇、不追究、不干涉他的言行與自由!

  天下間當然沒有如此這般的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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