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我心換你心 | 上頁 下頁
二一


  一個孤軍作戰的女子,收場就是如此!她現今躑躅回家去,家裡頭又有張開雙臂、歡迎她回來,支持她奮勇作戰的人嗎?沒有。跟丁遜君的情況一樣,沒有!

  撫心自問,人生舞臺上,誰不把自己看成正派角色,而視對手為歹角?

  丁遜君在今天所發生的偉誠車行事件上,自然覺得自己大公無私。然,在董植康心目中,必覺得她食古不化,不識好歹。威武不能屈的角度下,丁遜君是勇士,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大前提下,搖身一變,丁大小姐只是愚頑之流而已!

  同樣,在張家平事件當中,丁遜君覺得方坤玲不可理喻,難道方坤玲又會心服口服,真正認為丁遜君有理?差不多可以肯定,方坤玲暗地裡恨死了這個世界裡頭充塞著長江後浪推前浪的霸氣,埋怨自己不住辛苦經營,仍然徒勞無功!

  一人一票之下,彼此彼此,紅臉白臉,老是打個平手!

  公事上頭的成敗,只不過是指顧間事,對所有勞工階層,尤其職業女性,苦纏不休的是歲月催人,營營役役,到頭來,連表面風光亦是過眼雲煙,只有身心的疲累與寂寞,永無休止!

  丁遜君如是,方坤玲如是!

  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還要執戈相向,淒涼更添一層!

  每念及此,更無鬥志,更覺自己是人生路上的可憐人!

  目送方坤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丁遜君差點沒有流下眼淚!

  「她已走了,我陪你同行如何?」

  耳畔的說話,把迷惘中的丁遜君喚回來。微微的驚駭,回轉頭來,竟見著湯明軒。

  「你還沒下班?」

  「同一條船上的人,誰的勞累不一樣?」

  丁遜君眼內真有點溫熱。一句簡單的話說到心坎上去,頓成知己似。

  明軒很自然的,微微托了一下遜君的手臂,輕聲地說:「我們走吧!」

  兩人都無話,互有默契地朝同一方向走向停車場。

  「今次送你回家去,應該曉得路!」

  幾個月前的聖誕,明軒首次充當護花使者,把車子兜了幾個圈,才轉得到丁遜君家居的那條小街。

  遜君獨居於中環荷裡活道旁邊的小橫街,一幢古老而有性格的舊唐樓內。

  車子快要到家門時,湯軒明問:「你肚餓嗎?」

  丁遜君知道這麼一句極為普通的話,意味深長,可以是後患無窮的開端。

  然,人生已然疲倦不已,還添重重顧慮,怕要在下一分鐘就倒下去了,何必苦撐?

  於是丁遜君毅然決然地點了頭。

  「那我們到附近餐館去吃一頓好不好?」

  「不好了,老想早點回家去,隨便下個面,充饑好了!」

  湯明軒沒有回答。

  丁遜君亦不做聲。

  兩個人其實都心如鹿撞,惴惴不安。

  車子停在丁遜君住的那幢舊洋樓前。

  遜君仍坐在車子裡,車內那兩秒鐘的沉默,長如整個世紀。

  遜君自問經過了相當艱辛的心理掙扎,才再出得口說:「我的廚藝十分幼稚,實難登大雅之堂,下個面充饑倒還可以應付得來,請別見怪我沒有什麼珍饈美味招呼你!」

  湯明軒應該心花怒放,可仍然維持一派沉靜,說:「如果你連麵食都應付不來,我曉得烤多士!」

  兩個人笑了。這一笑倒好,去掉了适才的尷尬。

  丁遜君家在四樓,也就是頂樓。

  「走完了這樓梯,我的食量更驚人!」湯明軒說,聲音裡透著很大的愉快與輕鬆。

  開門走進去,是間樓底極高的客廳,垂了一把黑色的吊扇,配合著滿房深啡色典雅的古舊家私,和那丟了一地的、各種彩色圖案砌成的大軟墊。牆角放著一個米缸似的花瓶,插著好幾枝極端肥厚的蓮葉,伴著兩三枝未開的蓮花:散放在小幾上的石頭、陶器等小擺設,並不格外矜貴,卻有趣、有心思。

  整間房子的性格都相當突出。

  可見女主人的品味高潔。

  廚房是西式的,跟小飯廳相連,中間沒有牆,只一個四英尺多高的酒吧作為隔離。

  丁遜君並沒有客氣地招呼湯明軒,由著他自由自在地滿屋走。她慌忙圍上圍裙,在櫥櫃內翻出了兩包即食面,立即燒水,三分鐘內弄出了一頓晚飯!

  他們乾脆坐到酒吧的高凳子上去吃面。

  「對不起,原本想下兩條青菜在面裡,誰知萊蔬放在雪櫃內太久,黴了!」

  「不相干,沒有綠葉扶持的牡月,並非理想,然,已足夠吸引力,大快朵頤!」

  那碗熱騰騰的面,蒸氣向上湧,弄得丁遜君的臉煞地轉紅。

  湯明軒眼角瞟到了沒有?不知道,只見他低頭拚命地吃,非常虔誠,非常專注,這種神態把丁遜君吸引著,沒由來地深深感動!

  一碗面,三分鐘的功夫,可以使一個擁有如許條件的男人刹那間俯首稱臣。這種默默的以行動代替語言的欣賞,有力地震撼心弦。

  在工作崗位上,遜君常受讚歎,不是不高興,但總覺得理所當然,受之無愧。只這一次,她覺得自己得著太多,異常地興奮。

  吃完面,遜君泡了茶。二人改坐到客廳的軟墊上,沉默地捧著茶,設法找話題。

  遜君終於開口說:「一天之內,要你拔刀相助兩次,真是慚愧!」

  「江湖上老是虎狼當道,奈何!」

  「方坤玲不算虎狼!她大概是情不得已!」

  「何必欺侮小輩?說得過去嗎?」湯明軒略感奇怪地望住丁遜君:「你竟不怪她?」

  「一時氣盛,無心之失,弄到最後,自己摔了一交,也是夠慘的!」

  湯明軒沒有移開望住丁遜君的眼神,肆意地把對方望得有點不好意思。遜君微垂眼,輕輕呷口茶,遮掩著一份有暢快感的難為情。

  「你要小心!」湯明軒鄭重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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